那一天,是2022年7月的某一天。
2023年,也是在这里,应四川电视台邀请,面对黄河第一湾,我和作家徐则臣做了一场直播。因为这一两年,我和他都在为书写三江源而以青海省为中心,四处行走。
我们在那里,谈的就是眼前的黄河草原,和黄河上游。谈在水网密布的雄荒大野中行走的感受。谈这些年来中国文学的新意识与新实践:生态写作。
那当然很热闹了。游客、唐克镇上的居民、四周牧场上的牧民,都聚拢来了。
最戏剧性的场面是一个意外。一匹马脱离了主人的控制,自己走到我俩身旁,像一个嘉宾,从容站在直播镜头前。正好让我给线上的观众介绍若尔盖草原最有价值的珍宝:河曲马。
据说,这个马种的出现,是吐谷浑人的功劳。是他们在1000多年前,公元4世纪时,引进波斯马与当地马种交配,从而得到这种从隋唐到宋元到明清,从中华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都起过巨大作用的名马。
这种马,在漫长的时光里,曾经造就过无数场战争的恢宏场面,当然也决定了战争的成与败。这些马,也曾经在漫漫长路上,接应各族间往来的使团,护送过络绎的商队。
现在,这匹无所事事的马,误打误撞,来到了直播席上。它骨架匀称,肌腱有力,一双大眼望向它所不明白的一切:摄像机、话筒、电线、转播车、低温中穿得很少的女主持,还有喋喋不休的我。摄影机镜头也对准了它,它是一个载体,承载的不是当下,而是充满历史的情绪与记忆。
而在2022年7月初的那个早上,我向西极目,越过黄河,眺望阿尼玛卿隐约的山影。
我应该到那里的雪峰下去。
我曾到过阿尼玛卿,到过它周遭的久治县、达日县、玛沁县。那是为了写追溯也反思藏文化源头的长篇小说《格萨尔王传》。十多天前,去黄河源,从这个地方出发,走的还是那条路线,还是那些地方。依然是追溯,却是为一个更具体的目标:黄河源。
读者已经知道,我上去了,但没有到黄河源。
那么,现在我应该从这里重新出发,直上黄河源头吗?
5.嗄曲—白河
要去的。
必须要去。
但车上物资已经告罄,手机钱包里钱也快花光了。该回成都去做些补充,读些资料,再度出发。
回成都,行程500多公里。从唐克镇出发,沿国道213线,顺便就追溯了东来的白河。
过日干乔大湿地。几年前的一个深秋,趁沼泽开始上冻,我深入进去过十来公里。遇到起雾,怕迷路,退出。
过瓦曲镇,镇的名字,就是旁边那条柳林掩映的河的名字。
然后是红原县城。
县城,以前的藏语名叫琼溪,藏语是大鹏鸟的意思。红原这个名字是周恩来总理起的。意思是红军经过的草原。当年,这里是能吞噬人马的沼泽湿地,曾造成红军惨烈的牺牲。
出县城几公里,就是迂曲白河造成的广阔沼泽。
河流百折千回,其间,好些大小不一的牛轭湖。早先是河道,后来,河水开辟出另外的通道,它们就被河遗忘在那里,与河道隔离开,成为一个又一个明亮饱满的湖,当地人把这牛轭状看成一弯月亮,所以这片沼泽叫月亮湾。好多个弯月的月亮湾。月亮湾,水面与水面之间的绿草如毯如毡。
这里早就是可以从山嘴上远眺,而不能进入的有名景观。
平常,西北的游客从甘肃省下来,四川或更遥远地方的游客从东南方上来,这里游人如织,拍照打卡。如今,甘肃省全境封控,只有从东南方、从四川盆地上来的游客依旧熙熙攘攘。
又一个镇,安曲。镇的得名还是因为旁边同名的河。
接着,是新通航不久的红原机场。
一路上,都有红原奶粉厂搭建的帐篷。那是奶站。收购牧民当天生产的鲜牦牛奶,一辆辆小皮卡,把一只只鼓腹的奶桶运往工厂。
许多牧民家庭放牧牛羊、收获鲜奶之外,在自己家的牧场,再搭出几顶帐篷,接待想要体验牧民生活的游客。喝奶,吃肉,露营,骑马。这些地方,有较好的条件从事旅游业。一来,距离大城市近,成都、重庆和兰州,都在一天的行程之内,还和一些著名的旅游目的地相接相连,比如九寨沟,也就在200 来公里外。再者,3000多米的高度,在黄河上游,其实是低海拔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