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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9月27日
《空城纪》(连载130)
○ 邱华栋
  “楼兰?”我疑惑而又震惊地发问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是‘楼兰’。这些木片简牍上多次出现了这个名字。我想,楼兰就是这里的地名。”我的助手回答我。
  “楼兰,楼兰,楼兰。”我念了三遍这个词,感觉到这个词发音中的抑扬顿挫。汉语听上去更好听,比我的卷舌音要好听。“楼兰。”我点了点头。
  米莉,我发现的这座废墟,就是古国楼兰城。后来,我查阅了不少中国的史书,也支持了我的发现——在这个位置出现和消失的城市,可能是或者说只能是——“楼兰”。
  奥尔德克还挖出来一柄牛角号,他欣喜地递给了我。我擦拭去牛角号上面的灰尘,试着吹了一下。一阵低声的呜咽从历史的深处响起来。好像这牛角是有生命的一样,它从沙漠里出来向我问候,告诉我这里发生了很多故事。
  我手里这柄小巧的牛角号似乎有温度,在我手里发烫。我吹了一会儿,想了想,觉得这牛角号属于楼兰,就把它埋在了三间房废墟附近的一个沙堆里。那里有很多贝壳,像个生活层,我让它重新回到时间和沙子的深处。
  几天之后,经过了发现的狂喜和仔细的考察、测量、绘图、研判,我心满意足,离开了那座楼兰城废墟。
  米莉,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到那里,就像你再也没有回到我的身边。即使有那座佛塔在召唤着我,即使我的耳边时常响起来那只牛角号的呜咽声,就像是历史在召唤我,可我也没有回到楼兰。
  我带着大量的测量数据和样品回到欧洲,公布了我的考察结果,在学术讨论会上,发表了我的研究成果和判断:罗布荒原上的干涸大湖,是一座“游移的湖”。大湖的湖水会随着塔里木河上游来水量的不同,在千百年间不断蒸发变化,并来回游移,位置并不确定,一直到它的水面彻底消失,大自然以它的方式在生生死死、循环往复。罗布泊遭遇到塔里木河来水量逐渐减少,下游的胡杨林缓慢死亡,湖水干涸,楼兰就遭到废弃。
  我将“楼兰”“雅丹”和“罗布淖尔”这几个地名带到欧洲,使这些词汇成为描述特定地形、地理位置和城市废墟的名词。但我真的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了。
  后来,这里成了更多探险家瞩目的地方。俄国人普尔热瓦尔斯基、美国人亨廷顿、英国人斯坦因、日本人橘瑞超、中国人黄文弼,都来到了楼兰废墟,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墓葬地、停船码头、官署遗址、木简文书等等,逐渐复原着那里的古老历史。
  1934年,我已经69岁了,在这一年,经中国政府同意,我带领中瑞联合考察探险队,穿越了整个北中国,再次来到了罗布泊。
  这一次,我主要在罗布荒原的北部活动。我们发现了一座有1000多个墓葬的大墓地,发掘出了最美丽的沙漠干尸——“楼兰美女”。那个“楼兰美女”躺在罗布麻布中,安详地睡着,仿佛我们数千年后的打搅,也不会惊醒她。她右手里握着一枚牛角,让我想起来我曾埋在楼兰的那一柄牛角号,这牛角号很像是一对儿。
  这一年,塔里木河的水源很充沛,我得以泛舟于古老的罗布泊北湖——在中国古代的典籍里,它叫作蒲昌海。我画了大量的速写,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再回来了。米莉,我已经老了。可我的心里还有你。我终生未婚,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也不会再说出口。
  这一年,我还计划从敦煌出发,重新抵达楼兰古城,去看看那座佛塔的变化。但中国的国民政府对我们提出了很多的限制。当时,所有来到中国西部进行探险、考察和发掘的西方探险家,像斯坦因、伯希和等人,已经被视为不怀好意的盗贼了——当然,有些人的确也是。那一年,我最终在距离罗布泊的北湖岸边 170公里的营地,停下了脚步。
  一天深夜,满天星斗,我眺望南方,想象着在静谧的夜空下,那座楼兰废墟的模样。那里一定是安谧的、死寂的,没有什么动静。即使有,也不过是风沙在缓慢地、持续地将它重新埋葬。我现在老了,却依旧想念着楼兰,这座古城带给我发现的巨大喜悦。就像你,米莉·布鲁曼,我秘密的、唯一的爱。
   五叠:尸女复生
  很久以来,我都想找机会去一趟楼兰古城。但我知道,进入楼兰所在的罗布泊荒原,是非常困难的,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和当地人的引领才能实现。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每到冬天,我父亲都要去天山上的冰大阪,开着“东方红”推土机铲除积雪。他回来后告诉我,他的推土机常常将路上一人多高的积雪铲除,那些遭遇暴风雪的死羊也会在雪堆里被推出来,甚至有时候还有牧人的尸体。父亲说,在冰大阪上推雪开路,有时候他一声咳嗽所导致的山间回音,都会引发对面雪山上的一场雪崩,雪崩的场景十分壮观,有一种摧枯拉朽之势,令人惊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