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鬼”是家人对我的爱称,从记事起,我就爱吃肉,每见到肉菜就两眼发光,走不动道。小时候,我是出了名的“美食家”,若是找不见我,那必然窝在厨房,毕竟我有个当厨师的爷爷。
他们那辈人,多是男耕女织,男性在外谋生,女性操持家务。我们家也不例外,爷爷在食堂上班,平日难得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或者轮休才能踏踏实实在家待上几天。我时常盼望爷爷回家,他一进门,就意味着满桌的好滋味要来了。
早年还没有几室几厅的讲究,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冬暖夏凉的窑洞。爷爷奶奶的窑洞后半截用砖头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当厨房。虽说开了窗,却被高墙挡着,透进来的光总是昏昏暗暗,白天也须借灯泡的光。我的“美食宝地”就藏在这方寸之间。
每次爷爷回家做饭,我比谁都积极。不等他动手,我就早早搬来小板凳放在灶台边,又跑去把爷爷那洗得有点发白的蓝布袍子翻出来,递到他手里。两扇木门一推开,先听见风机“呼呼”转动的声音,我立马坐凳子上给土灶添柴生火。爷爷手握铁铲在锅里来回翻搅,肉丁嗞嗞作响,香味儿瞬间就弥漫了整个窑洞。他边翻搅边腾出一只手,从旁边的调料罐里麻利地撒盐、酱油、鸡精等,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我从小就是家里最馋的那个,尤其爱吃肉。一到过年,家里开始准备年货,炸丸子,炖排骨,蒸虎头肉,那一刻我浑身的细胞都像被点燃了。不光爱吃,更爱看爷爷做菜。腊月里,厨房是爷爷的阵地,他性子有点倔,做事极讲究,做饭从不让人插手,掌勺时连家里人都不敢进,唯独我是例外。
有时他嫌我在旁边碍手碍脚,会皱着眉头赶我出去,我就咧嘴冲他笑,手里还拿着刚帮他剥好的蒜,赖在小板凳上不走。他要是生气吼我,我就赶紧递上干净的抹布,或者帮他把洗好的菜摆到案板上,软磨硬泡之下,他也无计可施,任由我留在厨房。就这样,我成了“小帮厨”。说是帮忙,其实是为了趁他不注意偷尝几口。他在案板上切牛肉,我就站在旁边摆盘,摆着摆着,一片牛肉就不受控制飞进我嘴里,肉香混着辣椒油在嘴里散开,那叫一个满足。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当年在厨房里偷尝的每一口,都比后来端上餐桌的饭菜更可口。
也是在这厨房里,我偷学了不少“真经”。那时候物资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家里做菜常常会遇到调料不全的情况。有一次,爷爷要做我最爱吃的糖醋鱼,翻遍了调料罐都没找到番茄酱,我急得直跺脚,就怕吃不上,爷爷却不慌不忙地说:“别急,没番茄酱咱有别的办法。”说着,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块冰糖,放在锅里炒出焦黄色,再倒上醋和一点点酱油,熬出了酸甜汁,浇在炸好的鱼身上,味道和番茄酱做得一样好吃!爷爷常说:“做菜哪能次次料都齐?过日子哪能天天都如意?料配不齐的时候多动动脑子,转转弯,总有解决的办法。”如今才懂,这话哪里只是说做菜,人生不也如此?当我们执拗地纠结于某事时,或许换个思路就能迎刃而解。
厨房是爷爷的主场,但他的主场不止厨房。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有他忙碌的身影。爷爷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家里的地面总是扫得一尘不染,桌椅板凳擦得发亮,连院子里的柴火都码得整整齐齐。更难得的是,他的这份干净从不是建立在奶奶的辛苦劳作之上。那时候吃水得从院子的井里打水,爷爷每次回家,都会把家里的瓮挑满水,把脏衣服放大盆里洗,太阳好的时候把被褥拿出来晒。他说:“家是两个人的,男女都得搭把手。”奶奶总说:“你爷这辈子,穷苦日子过惯了,啥都是亲力亲为。”年少的我只知道爷爷脾气倔,不喜欢别人抽烟,不像别人回家就一动不动。如今,我已成家,才明白爷爷的倔强里藏的全是他的担当。他虽不爱笑,但他用行动向后辈作表率。
十几年过去了,村里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土墙早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砖墙、水泥墙。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洗衣机代替了手洗,以前要亲手干的不少家务,现在都靠机器搞定。那曾经藏着我童年回忆的厨房早已改成了杂物间,被家中农具和旧家具填满。每次回家,我总想再推开那扇木门,深吸一口气,闻闻当年的烟火气。恍惚间,总还能看见穿蓝袍的爷爷,围着灶台,正为一家人张罗着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