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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9月10日
直背木椅子
○ 罗锦高
  岳父岳母健在时,我们常回新丰姚罗村看望老人。那时,他们还住在土坯墙的厦子房内。室内烟熏火燎灰土厚积,不时散发出烟灰土尘的潮霉味,整个空间仅有一炕一柜一老旧纺车及杂物,还有两把笔直的靠背木椅,分放在板柜两头,坐在上面,不得不坐端腰身,别说硌背不舒服,还有俯身倒地之虞。我就常想:岳父是个木匠出身,具有描龙画凤雕刻花草虫鱼之技艺,怎么打造出这等端直靠背,略带粗糙的物件来呢?由物及人,当时岳父 70 多岁,走起路来身躯板直,硬朗而有精神气,挺拔的木椅靠背和他为人处世的端正耿直、干净善良的秉性何等相似!
  提及岳父的故事,至今道来,恐令人难以置信。解放前夕,岳父曾在西安东郊灞桥纺织城一带,给财东或国军军官家里打造家具,甚受敬重。新中国成立后就回村种地,直至年纪大。他被村里人推举为贫协会会长。但他从不以村干部自居,亦非党员,一介平民,始终保持头脑理性,要求子女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或批斗会,看似落后,不合时宜,但他在村人的心目中,就是个“清官”,甚得村人信任,让他管理生产队的菜地,啥季节种啥菜,把偌大的菜地务弄得绿茵茵的,他栽种的葱、姜、蒜、白菜、萝卜、韭菜、黄瓜、西红柿等农家大众菜,供全村人购买食用。每年春暖后,他便住在菜地。在菜田一角的土塄上,有个临时窝棚,是用一架废弃马车改做的窝棚,当成昼夜歇息的“家”。离窝棚有一竿子远的地方,有一条水渠,渠旁有一口深水井,靠电动水车日夜抽水,水渠内便流水汩汩,方便浇菜,途经菜地流向其他庄稼地。有一个夜晚,明月朗照,岳父卧眠在窝棚内,忽然听到附近有响亮的撩水声,抬头一看,是一只狼正喝渠水,他下意识抓住锨把,以防不测,不想狼吃饱喝足后,便悄悄地离开了,只是虚惊一场。这让他明白个道理:只要不伤害狼,狼也不会轻易伤人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村前村后、川道河滩常有狼出没。他没有因狼出没而放弃看守菜园,照样把菜地打理得瓜盛苗旺。
  每到采摘季节,他就更忙碌:既要搞好田间管理,又要采摘,给社员们称菜。他把采摘的鲜菜,归拢到田头,张罗着给社员买菜过秤收钱。那时的币值大多为1分2分或5分钱的硬币,少有毛毛钱。忙碌一上午,回到家,独自坐在炕上,把口袋里的硬币全部倒出来,一一清点。他不许家人染指帮忙数钱记账,清点完后,用粗布裹帕,小心翼翼地把钱包好,聚成一兜,连钱带账悉数交给生产队的出纳。他管理菜地,年复一年,独自卖菜收钱,又没有旁人监督,有多少钱从他手里经过,全凭他严于律己、干净处事的信念。
  自己一大家子人吃菜,他从不藏着掖着给家捎几根菜,家人吃菜,必须由家人孩子到队集体分菜,能分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占半点便宜。待菜地里的丝瓜黄瓜全部采摘完之后,他把瓜蔓拨拉到一堆,堆放在田头地角,只许村里老人小孩在藤蔓堆里,翻找摘取残芽嫩叶,或人吃或喂猪羊,但绝不许家人在老藤蔓堆里掏腾,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岳父岳母正直为人善良睦邻的处世品德,使他广结人缘。村里谁家婆媳父子间发生了矛盾,兄弟妯娌间有了心理疙瘩,邻里间有了阋墙,多找我岳父前去调解。他一到场,就有一种镇住彼此怨怼的气场,使大家都能安静下来听他规劝,促使家人和睦邻里和解。岳父母的人缘好,家里就像有个大磁场,工闲时间,常有左邻右舍来院子聊天。冷天进屋,落座在直背椅子或条凳上,男人们自带一管旱烟锅,吧嗒叙农事,闲话扯古今,其乐融融。
  岳父76岁去世那一年夏天,那个祭奠送葬场面异常隆重,村里仿佛走了一位伟大人物。村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扛着一把铁锨赶到墓地,默默用锨撩土,没拿工具的,含泪用双手拨拉扬撒泥土。此等景象,不像是安葬一个老人,倒像是在筑起一座精神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