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枪手在九娃跟前站着,端着那杆装满火药和铁砂的土枪。其他几个人提着他们的护胆夺命刀,分开站着。他们不紧张,因为九娃还宣布了一条规矩:蹲着也行坐着也行,只要不站起来就行,谁要站起来谁就是不想活了。所以,他们只瞄着有没有人要站起来。
瓦罐和吴思成在一间屋里团着纸蛋蛋。桌上放着一个铙钹,是瓦罐从台阶上随手拿的。他们团好一个纸蛋儿就扔在铙钹的凹窝里。瓦罐一边团一边给吴思成发着感慨。
瓦罐:咱一路上也杀过人,都是急眼了胡乱杀的。这一回不是,好好的正说着话,头儿拿过土枪说了一句晚了,抬手一勾,嘭一下,村长的脸就整个儿被揭走了。神勇神勇。我都护好胆了,等着头儿发话呢,嘿,头儿自个儿做了,用土枪。还是土枪解馋,嘭一下。
只剩一个小纸片儿了。瓦罐把纸片儿举起来看着,九娃逼迫村民在村公所选村长说:你就是村长了。他用小竹筒给纸片儿上按了个红圈儿,吹了一口气,说:我团了啊!吴思成说团么。瓦罐把那张纸片儿团成了纸蛋儿,扔进铙钹里,胡乱搅了一阵。他端起铙钹又说了一句:能这么选皇上多好,我死活也要蹭着抓一个,碰运气嘛。
端着铙钹的瓦罐站到九娃跟前了。
瓦罐给九娃说:按人头团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九娃:让他们抓吧。
瓦罐挨个儿让奉先畤的男人们抓纸蛋儿了。瓦罐说一人抓一个,抓着了就赶紧拆开看,看到红圈儿就说,一说就是村长了。
院子里只有抓纸蛋儿的声音了。也能听见出气的声音,抓的时候都提着气,一看没红圈儿就呼出来了。
包子也抓了一个,没有红圈儿。他也出了一口气,把纸片儿扔在了脚跟前。瓦罐说别扔啊都扔了就说不清了。包子又捡了起来。
周正良不让马鸣抓,他说马鸣是未成年人。瓦罐说抓,不抓就会多一个纸蛋儿,刚好是有红圈儿的咋办?马鸣就抓了一个。
周正良也抓了一个,他正要拆他的纸蛋儿,马鸣叫起来了:不不不不!周正良说咋了咋了,马鸣抽扯着嘴让周正良看他拆开的纸蛋儿。瓦罐折转身,一把夺了过去,看了一眼,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就看马鸣了。
瓦罐:咋让你给抓到了嘛你说。
没轮到抓的都不用抓了,都长出了一口气。
马鸣的脸已经不像人脸了:不不不不!
九娃走过来,拿过纸蛋儿看着。
周正良急了,要起身说话,被瓦罐一脚踹倒了。
瓦罐给九娃说:没错,就是这一个,我按的嘛。
被踹倒的周正良说:他当不了当不了村长!
九娃看着周正良,说:你咋知道他当不了?
周正良:他十五岁,是个结巴,他不是奉先畤的人是我收的徒弟。
九娃说:那你就替他当。
周正良愣了,看着九娃,眼珠子一动不动。他在地上坐着。
马鸣要哭了:不不不不!
瓦罐举起手里的铙钹,照准马鸣的头扣了下去。马鸣叫了一声,倒在了周正良怀里。
九娃给院子里的人说:你们有村长了。
村人们起身了,一个跟着一个,悄无声息地往外走了。
瓦罐说:明早村长收粮,每户一斗。
吴思成快速地眨着小眼睛走到九娃跟前,说:你没说错,人不是蝗虫,再多也是单个的。
周正良突然叫了起来:别走啊我不能替马鸣啊马鸣当不了啊你们不能走!
他们好像没听见周正良的喊叫,撂下了周正良和马鸣。
周正良给九娃说:我当不了。
土枪手看了一眼九娃,忽一下把土枪顶在了周正良的额颅上。
九娃问周正良:能当不?
周正良不说了。他感到马鸣又尿裤子了。马鸣在他的怀里。他说马鸣你尿裤子了。马鸣说没没没有。马鸣自己不知道。他说马鸣回吧。瓦罐说记着明天的事。
周正良一到家就躺在炕上睡了。芽子问马鸣,才知道了选村长的经过。马鸣说都是他害了师父,把奉先畤的祸患惹到师父身上了。他说他想把他的手剁了去。他说芽子姐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自个儿洗裤子去。马鸣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他说他头疼他也想睡一觉去。芽子抓着马鸣的胳膊说你不能睡你得给我说清楚!芽子说你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我还没听明白我爸到底是不是村长了。马鸣说土匪说是了师父啥也没说土枪在师父额颅上顶着呢,师父没说他是不是只说我尿裤子了。
芽子不再问了。芽子感到她浑身忽然一下没了力气,连问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一直坐到了天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