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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22日
母亲的手擀面
○ 张水琴
  厨房里传来“咯噔咯噔”的声响,那是擀面杖与案板相撞的节奏。我循声望去,母亲正弓着背,双手紧握擀面杖,在面团上来回滚动。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斜射进来,照在她微微渗出汗珠的额头上,也照在那团渐渐舒展的面皮上。
  小时候,虽然家里不算穷,但肉也是稀罕物。然而母亲的手擀面,即使只用土豆做臊子,也香得叫人难忘。记得那时,母亲总要先把黑色的釉彩发亮的大号陶瓷盆搬到灶台上。然后从面袋里舀出两碗白面倒进盆里,在面中间挖个小坑,慢慢倒入温水。她的手指在面粉中搅动,像在演奏某种古老的乐器。渐渐地,散乱的面粉聚集成团,在她的揉捏下变得光滑而有弹性。
  “揉面要讲究‘三光’,”母亲常对我说,“手光、盆光、面光。”她的手背上沾着面粉,在阳光下粉尘的颗粒清晰分明。揉好的面团要用湿布盖着“醒”一会儿,这时母亲便开始准备臊子。土豆要切成小丁,先在锅里煸炒至微黄,再加水和调料慢炖。我蹲在灶台边,看着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闻着渐渐飘出的香气,肚子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醒好的面团被母亲分成两份,每一份都要经过她那双巧手的反复擀压。擀面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轻柔,时而用力,面皮便在这韵律中越展越大,越来越薄。最后,她把面皮像叠扇子一样叠起来,用菜刀切成均匀的面条。切好的面条被轻轻抖开,像一帘白色的瀑布垂挂在案板边缘。
  下锅时,母亲的动作总是那么利落。面条在沸水中翻滚,她用长筷子轻轻搅动,防止粘连。煮好的面条捞进碗里,浇上金黄色的土豆臊子,再撒上一把葱花。那面条筋道,土豆软烂,汤汁浓郁,每每想起,舌底便不由自主地渗出津液来。
  母亲年轻时,是个能干的女人。她不仅给全家人做饭洗衣,还能给全村人理发。记得每逢二月二前,家里总是挤满了等着理发的人。母亲会在院子里放一把椅子或是一张木凳,给坐在上面的人围上一块塑料布,就开始她的“工作”了。她的剪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那些年,村里人的头发,十有八九是经她的手修剪的。赶得巧的,还有机会吃一碗母亲做的手擀面呢。
  我出嫁后,每次回娘家,母亲总要为我做上一碗手擀面。一听说我要回来,她早早就会开始准备。和面时多加一个鸡蛋,说这样面条更筋道;臊子里会偷偷多放一勺猪油,让味道更香浓。她记得我爱吃厚实的面片,便在给别人擀完薄面片后,特意将两根薄片压在一起,专为我煮一碗。那面条厚而不硬,嚼劲十足,裹着汤汁,滋味格外悠长。
  坐月子时,母亲来照顾我。乡下人坐月子讲究,须得两个月方能“出关”。那时候,她白日里忙活家务,负责看护我刚出生的女儿,到了夜半,还要起来为我做饭。有时是十二点,有时更晚,我总能在半睡半醒间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她怕吵醒我,轻手轻脚地生火、烧水、下面。待饭做好,才轻轻唤我起来。有时是一碗小米稀饭,有时是一碗鸡汤面,热气腾腾地端到床前。我靠在床头,看着她疲惫却依然温柔的眼神,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如今,母亲已年近古稀,身子骨大不如前。去年开始,她的颈椎病突然加重,压迫神经,常常头晕目眩。有一次,她正要做饭,突然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灶台边。从那以后,和母亲同住的弟弟和弟媳再也不让她干活儿了。那手擀面的手艺,自然也就搁下了。
  然而母亲的爱,并未因年迈而减少。但凡精神好些,她总要找点事做,有时去和老姐妹们扭个秧歌,有时是腌些咸菜。做了些不常做的可口饭菜,总要给我留一份。我工作忙时,她便打电话来:“回来吃饭吧。”虽不再是手擀面,但那滋味,依然温暖。
  假期,我去培训,母亲说中午回家吃饭。是焖面,面条粗细不太均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有的还粘在一起……我低头吃面,忽然喉头一哽,即使不是臊子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母亲老了,她的背驼了,耳背了,记性也不如从前了。可只要她在,我便觉得,自己还能做个孩子。就像小时候玩累了回家,总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