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她靠在我的肩头啜泣,然后渐渐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天地之间的这场大火,逐渐烧向了远方。水天连接处,是火,水火不容,可水火也有互相妥协的地方。我看着这天地之间的一场大火,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神力,也感受到了芦花的温柔。
第二天,湖面的火熄灭了。雨停了,天晴了,全体族人都出发了。湖面的火蛇头也熄灭了,火蛇头没了,湖面之上还有黑色的黏稠液体涌出来,就像是一眼咕嘟嘟冒着的喷泉。黑色液体继续外溢,在湖面之上扩展。白色的水鸟不慎掉入这黑色液体圆圈里,羽毛被粘连了,无法起飞,凄惨地鸣叫着。
我外婆取出来记事的一段木头,刻下了两道紧挨着的深深的痕迹。我问她:“外婆,这是什么意思?”
我外婆说:“我记下来的都是大事。现在我记的是:‘泽中有火’。”
我妈妈、我和芦花去解救水鸟,把被黑油粘住的水鸟带到岸上,给它清洗羽毛。但很难洗干净,这只水鸟就在我家的圆锥形草屋里留下了,我来养着它,给它抓小鱼吃,这成为我和芦花见面时一定要说的事。
部族的男人们出发,在余烬未消的芦苇荡里,寻找大火烧灭之后受伤和死去的动物。一场大火对于罗布淖尔的动物来说也是灾难。来不及在大火中逃跑的野羊、野兔、野狐狸、刺猬、蛇、水鸟等等或死或伤,到处都是,他们收获很多,一趟趟背着运回来。这场大火把湖岸几条支流的芦苇荡都烧完了。
我和芦花也在余烬中找到了烧熟的鸟蛋。我在独木舟上给她剥开一枚鸟蛋的壳儿,喂给她吃。她用白白的牙齿咬住鸟蛋,眼睛又黑又亮。
有一天,她说:“巴布,爸爸说要见见你。我们的部族是男人说了算,和你们部族不一样。你们是女人当家。我羡慕你有妈妈,我妈妈早就去世了。”
我坐在芦花的独木舟上,前往罗布淖尔的北岸。在一条河汊的尽头,是一片胡杨林和红柳林,长得十分茂密。到了那边的部族,我看到在一片树林里搭建了很多树屋。这些屋子在距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建起来,能防止夏季的洪水,也能防止野兽的偷袭。
我们走近一间树屋。一个男人走出来,他是芦花的父亲。这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穿着黄褐色的麻布衣服,脚上是一双牛皮鞋子。他说:“听芦花说你叫巴布,她很喜欢你,说你会打猎,你跟我去打一次猎吧。”他拿着弓箭——这是一种由胡杨枝和红柳木做成的弓箭,箭簇是黑曜石打磨的,十分坚硬锐利——说:“这是弓箭,是我做的,给你用。”
我说:“我不会射箭,但我会下套子。”
“什么套子?能套住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和芦花长得很像。
“兔子套,狐狸套,水獭套,我都会下。”
他笑了:“我还以为你能给老虎下套呢。咱们今天去打老虎。巴布,罗布虎你见过吗?”
我愣了一下:“老虎啊!没见过。但听说,在胡杨林那边有,可从来没见过。”
“罗布虎其实就是大的野猫,你不要害怕。昨天,这里有一只野骆驼被罗布虎咬死了。我们去那边看看。你不会使弓箭,那就给你一把砍刀,老虎扑过来的时候,你可以用。芦花,你在家里等着吧。”他不让女儿跟着我们去打猎,去打老虎。
我们乘坐一条独木舟到上游的更大的胡杨林里打猎。我猜这可能是芦花的父亲在考验我,考验我的胆量和谋生技艺。独木舟是中间挖空的,叫作“卡盆”,我们划着两艘卡盆,从罗布淖尔北岸前往上游地区。经过一片沼泽地带,我看到草木茂盛,不像有老虎存在的样子。继续走,就是整片的胡杨树林。芦花的父亲告诉我,在树林里生长着一种颜色偏白的老虎,叫作罗布虎。现在,罗布虎也不多了,它们有时候会袭击人。
我们划了一个上午的船,两个人带着的烤饼吃了一半,最后我们来到了胡杨林的最茂密处。我们上岸,芦花的爸爸非常了解各种动物的踪迹,他指给我看野山羊、绵羊、野牛、马、野驴、野骆驼蹄印的踪迹,教会我辨别它们。他在一丛红柳枯枝上拈过一根黄色的毛,说:“巴布小子,你看这就是罗布虎的毛。你看,那边,还有罗布虎的爪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般的虎爪印,在湿漉漉的地上十分清晰。不远处,就是成片的茂密的胡杨林。胡杨树上了年纪形状变得十分怪异,像一个个骨节患病的老人站在那里。到了秋天,树叶是黄色的,非常美,也让人头晕。罗布虎的颜色偏白,有花纹,在树林里出没,很警觉。
我们在胡杨林里埋伏起来,在一处低地休息,喝水,吃东西。芦花的爸爸问了我好多问题。比如,我爸爸是谁?我老实回答,不知道。妈妈呢?我告诉了他,我妈妈的腿是部族最长的,最会编织草篓、草盘和草簸箕。我说了很多,他也问了很多。最后他问我,你有什么梦想?我说,我想带着芦花一起远走高飞。去哪里呢?我想了想,去罗布淖尔北边的乌鲁塔格山的北面,据说那里有一片雪山。雪山再往北是大草原,再往北走,就不知道有什么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