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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8月09日
《驴队来到奉先畤》(连载1 )
○ 杨争光

  编者按:即日起,本报开始连载著名作家杨争光的中篇小说《驴队来到奉先畤》。本书是杨争光中篇小说代表作,发表于《收获》杂志2011年第6期,同年获《北京文学》“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第一名、中国小说学会2011年度排行榜第二名。2025年初,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驴队来到奉先畤》单行本。
  杨争光,陕西乾县人,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从两个蛋开始》《少年张冲六章》,中短篇小说《黄尘》《黑风景》《赌徒》《老旦是一棵树》《公羊串门》《鬼地上的月光》《驴队来到奉先畤》《棺材铺》。影视代表作有电影《双旗镇刀客》(编剧)、电视剧《水浒传》(共同编剧)、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总策划)等。作品被翻译为英文、法文、塞尔维亚文、俄文等在世界多国出版发行。其中《老旦是一棵树》被改编成法语电影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展映,《公羊串门》被改编成话剧在维也纳上演。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夏衍电影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

  
  蝗虫忽一下就来了。不是那种说来就来的来,而是那种不打招呼没有预兆的来。忽一下,像谁往天上扬了一铁锨土,然后就着了魔一样,忽忽忽从西边的天空往上升,就遮天蔽日了。
  最先看见蝗虫的是在地里务弄庄稼的人。玉米已半人高了,一行一行顺顺溜溜的,很蓬勃。他们没想到会来蝗虫。他们直起腰看着西边的天空,以为起龙卷风了,起沙尘暴了。可是,不对啊,声音不对啊。龙卷风沙尘暴只有拉呼哨一样的呼啸声啊,没有那咯喳喳咯喳喳的声响啊!
  就是那种咯喳喳咯喳喳的声响让他们害怕了。他们立刻变了脸色,短促地咦了一声,就撒腿往村里跑。
  他们想不通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蝗虫的声音。
  后来,他们认真地把蝗虫和龙卷风沙尘暴做过对比。龙卷风也让人害怕,但比不过蝗虫。龙卷风旋着转着说不定就绕过去了,就是不绕过去拔树拔屋子把人旋到天上,等撂下来的时候人也就死了,死了就没知觉了,没知觉也就无所谓害怕不害怕了。沙尘暴呢?闭着眼捂着鼻子随它作践么,过去了就啥事也没有了,最多落下一层沙尘。落一层沙尘能算个事么?
  驴日的不是龙卷风么,不是沙尘暴么。它们不但狂风一样拉着呼哨,还咯喳喳咯喳喳。嘛呀哎!
  不就是平日能见到的蚂蚱嘛,能跳几下飞一截儿,胆子也不大嘛,不聚群嘛,咋就成了蝗群呢?咋就这么狂风一样拉着呼哨咯喳喳咯喳喳遮天蔽日地来了呢?
  他们听说,也是后来听说的,蝗虫的后腿有个部位不能碰,一碰就会受刺激,一受到刺激就会改变习性,就喜欢聚群了,不但聚群还要集体迁飞,一飞可以三天三夜不落地,一落地就是灾。
  谁个驴日的闲没事干为啥要碰人家的后腿嘛!驴日的你要飞就一直飞一直飞死你个驴日的再落地不行嘛呀哎!
  村庄里所有的人都从屋里院里跑到村街上了,都梗着脖子,都直愣着眼,把眼睛直愣成了眼窝,看着西边的天空,都咦了一声。
  “咦!”
  就一声。每个人只咦了一声,蝗虫就到他们的头顶上了。他们被震慑住了,没法咦第二声。他们的心立刻收缩成了一块肉疙瘩,肉管子一样的喉咙也挤严实了,没一点缝隙了,没法出声。人在恐惧害怕的时候叫唤几声会好受一些的,但他们确实只咦了一声。
  就算他们的喉管没挤严实,还能咦,也听不见的。蝗虫不但遮住了太阳糊住了天空,还狂风一样拉着呼哨咯喳喳咯喳喳要搅昏天地呢!把全村人排成演唱队伍让谁指挥着一起咦,也听不见。他们咦不过蝗虫。
  他们抱着头,跑回各自的家,紧紧地关上了门。
  为什么要抱头呢?蝗虫又不是飞来的砖头。他们抱头抱得有些自作多情了。就算蝗虫是砖头,也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为什么要跑回屋关上门呢?他们太把他们的屋子当回事了,以为把他们关在屋里就安全了。事实不是这样的。后来,他们也认真地把屋子和蝗虫和安全关联在一起思量过。屋子是用来遮风挡雨的,遮挡邻人的目光的,当然也能遮挡仇人撇过来的砖头。但蝗虫不是风雨,也没想偷看他们的隐私,也没和他们结怨结仇,用不着把自己变成解冤消仇的砖头。蝗虫只是蝗虫。蝗虫对他们的头和他们的屋子都没兴趣。蝗虫感兴趣的是他们在地里种出来的田禾,具体到眼下,就是已长到半人高的玉米。他们到底还是思量明白了,真正能给他们安全的,实在不是他们费心使力建造起来的以为可以一劳永逸的屋子,屋子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真正能给他们安全的,也正是蝗虫感兴趣的东西——地里的田禾么。
  狂风一样拉着呼哨的声音没有了,只剩下那种咯喳喳咯喳喳的声响。他们知道蝗虫已经落地,正在啃嚼着他们的田禾。全村的人都直直地坐在他们的屋子里听蝗虫的声音。他们没睡没躺,直直地坐着,直愣着眼窝,听得很仔细,很耐心,一直听了三天三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