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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06日
父亲和白兰瓜
○ 叶宁
  父亲生前是一名军队的气象工作者。关于他工作中的种种细节,我们聊得并不多,一则部队里的事情是保密的,二则牵涉他的专业,聊深了我也不懂。我只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经常去兰州出差,去解决那边部队里相关气象问题。
  父亲去兰州都是坐火车。在八十年代,从南京到兰州的火车,是在浦口火车站发车的。父亲说,以前没有长江大桥时,所有北上的火车都是从这里发车。别小看了浦口火车站,当年朱自清的父亲可是在这里送他北上求学,有了浦口火车站,也才有了《背影》这篇名作。我问父亲,现在有了长江大桥,为什么不从南京火车站发车?父亲说可能是为了减轻长江大桥的负担,少部分从南京北上的首发车仍在浦口发车。
  父亲每两三个月总要去兰州一次,有时在兰州待得久了,父亲会写信回家,问问我的工作情况和弟弟的学习情况。他在兰州的“黄河母亲”雕像前留了影,也把照片寄回家。每次父亲回来,我说我去接你,他总说你好好工作,不用接我。
  只有一次,父亲在信中告诉我回南京的时间,并说:“你跟单位请个假,到浦口火车站来接我,我带的东西有点多。”那次我请了假,早早地坐轮渡过江,到浦口站接父亲。出站旅客的人流里,我远远地就看到了父亲。当时五十多岁的父亲,把旅行包挂在胸前、提手用绳子拴上吊在后颈子上,两手一左一右各拎一个沉甸甸的纸箱,跟着出站的人潮往外走。
  我赶忙迎上去,从父亲手中接过两个纸箱。每个纸箱足有二十斤,箱子外用绳子横七竖八地绕了几圈,里面沉重的东西就快把纸箱挤破了。我问父亲带的是什么,父亲说:“基地的农场种植的白兰瓜,可好吃了!”
  八十年代社会上物流还不丰富,商店里也鲜有外地的农副产品供应。父亲去兰州帮助工作的基地,收获了自己种植的白兰瓜。父亲吃了一个直说好吃,基地首长就叫战士装了两纸箱,非要送给父亲带回南京。那边安排了战士把父亲送上火车,所以这边父亲就写信让我接站。
  “带几个回来尝尝就好了,那么多怎么吃得完?”我有点嗔怪父亲。
  “盛情难却啊,”父亲说,“我不要他们非要给,我要给钱他们死活不要,说是自己种的,又不是买来的,弄得我也不好意思。”
  两箱白兰瓜看起来很多,可是回家后父亲一处置,就不剩几个了。“蔡叔叔家送两个,人家去青岛还带大虾给你吃。陈叔叔送两个,人家给我们修电视机钱也不收。张叔叔……李叔叔……”父亲不是小气人,当时每个月都发几张烟票,不抽烟的父亲本可以用烟票去市场换鸡蛋,他却不换,拿去送给烟瘾大的同事。有些得了烟票的同事又会送一些小礼物,这样的礼尚往来又让父亲觉得不能亏欠别人。父亲只记得别人的好,完全不提可能是因为他先送了烟票给人家。不管怎样,带回白兰瓜后父亲在家里进行了再分配:“不要舍不得,趁着有点好东西,把欠下的人情债还还。给人吃闯四方,给己吃压茅缸。”
  “爸,这么粗俗的话可不像你说的。”我立刻发现。
  “哈哈,我刚跟基地的农民学的。”父亲爽朗大笑,“按照读书人的话,叫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也带一个给单位的同事们尝尝?这兰州的瓜果可不多见,又好看又好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白兰瓜,那些瓜可真甜。十几年后,当我和妻子在超市见到兰州运过来的白兰瓜,妻子第一次见这种瓜,我自豪地告诉妻子:“我早就吃过白兰瓜,是我爸从兰州带回来的。”
  我们买了两个白兰瓜,去父亲家看他时带给他。吃着瓜,我们一起回忆我唯一一次去浦口火车站接他,父亲挂着一个包、拎着两纸箱的情景。聊到从前的朱自清父子,父亲说:“这事有点意思,浦口火车站这个多维空间,不均衡分布了许多这样的事——要素是接送、父子、水果。哈哈哈。”父亲搞了一辈子理工科的科研,概括方式偏理工。
  我也觉得,如果一个人和他父亲一起去过哪个火车站,这里面一定会留下终生的回忆。如果这个场景里加上水果这个道具,不管是什么水果,甜蜜的成分总会加重记忆里鲜活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