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在想，刘溪野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日听她姐姐说起时，“看着像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骨子里却比秦岭山上的石头还硬气。”说这话时，姐姐正摩挲着溪野给孩子缝好的衣服，眼里溢出的爱混着叹息，在午后的阳光里漫成一片温柔的雾。
　　确实，从小到大羡慕过很多人，但溪野总说，更爱普通的自己。因为普通，与丈夫的相识便多了烟火气。经同事牵线搭桥认识时，他刚从高原哨所换防回来，迷彩服的袖口还沾着昆仑山的砂粒。那天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局促地搓着黝黑的手掌，说自己常年守界碑，不会讲什么情话，却在溪野低头笑时，悄悄把遮阳伞往她这边挪。就这样，溪野眼眸里映着他肩上的霞光，而他却牢牢记住了那一袭碎花裙，命运就在那彼此的对视中，悄悄刻下了温柔的印记。
　　三个月的相处，短得像春天的花期，但简单的婚礼却让人记忆深刻。尤其是交换戒指时，他的指腹粗糙得能感受到巡逻时磨出的厚茧，把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握住了风雪里仅有的温暖，让溪野突然觉得，他那双眼睛里跳动的光，比城市的霓虹更让她心动。嫁给一个把家安在界碑旁的人，或许也是种宿命。
　　送他归队那天，风扑在刘溪野脸上有些疼，只是看着他迷彩裤脚沾着的尘土什么也不说，却想起了“要委屈你了”那句话。她当时故作坚强地摇着头，看着越来越小的身影，知道这分别，便是三百六十五天的遥望；知道这往后的日子里，那些旁人眼里的“委屈”，在她这里只会变成每日擦拭他照片时的温柔，变成在日历上圈出归期时的期待。那天，她静静地站立着，手里攥着那枚他在哨所捡的石头，棱角被摩挲得光滑，“这石头在哨所待了十年，见过暴雪也见过花开，就像我守着界碑，它守着我”。那一刻，石头硌在掌纹里，把他没说出口的牵挂，慢慢地刻进她的生命里。
　　等待自是漫长，可刘溪野从来不说“等待”。她把迷彩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最上层，每次晒被子时都要拿出来晾一晾，只为能闻到上面的阳光与山风。她学着修水管，换灯泡，在暴雨夜抱着枕头坐在窗边，听着雷声想他此刻是否还在巡逻；她把他发来的微信悉心存档，让那些写在文字中的景色，“今天哨所旁的野花开了，像你裙子的颜色”，“雪下了三尺厚，我们铲出了一条通往界碑的路”，都成为她平凡日子里的诗。
　　然而，婚姻从不是铺着玫瑰的坦途。天各一方的日子，彼此很快就在拌嘴吵架中显露出本相，最凶的那次，两人红着眼把结婚证摔在地上，红色的封皮裂成几道口子，这事很快传到领导耳中，最后成了同事们背后唏嘘的谈资。后来，他默默找来胶带，笨拙地把证件粘好，虽说歪歪扭扭，却终究是复原了，像极了他们的日子，撕撕扯扯间，总还有条看不见的线牵着。
　　孩子出生后，奶香混着尿布的气味成了日子的底色，那些软乎乎的笑靥刚在眼前绽开，转头就被整夜的哭闹、换洗不完的衣物劈成琐碎的艰辛。有次儿子半夜发烧，她径直开车往医院跑。挂号、缴费、取药，一个人跑上跑下，直到护士扎好输液针，才靠在墙角掉了几滴泪。可第二天给丈夫打电话时，她只是笑着说：“儿子昨天画了幅画，说要给爸爸当生日礼物。”挂了电话，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她忽然懂了，所谓军嫂的坚强，从不是硬撑着不流泪，而是把眼泪种进土里，长出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树。其实最熬人的，是母子同时被高烧缠上的夜晚。溪野瘫在床头，浑身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连抬手摸摸孩子的额头都觉着费劲。昏沉中她好几次想，就这么睡过去吧，或许能躲开这无边无际的累。可混沌中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听着孩子微弱的呻吟，只能是咬着牙撑起身子，扶墙走到孩子床边，把退烧贴一点点按在滚烫的额头上。
　　风卷着雨丝打在玻璃上，她抖着手摸出手机，想要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屏幕亮起时，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眼里摇摇欲坠的光，多么希望电话那头能传来熟悉的声音，能像往常一样说“别怕，有我”，可接通后，丈夫红着的眼眶先撞进眼里，沙哑的声音裹着高原的风：“任务太紧，实在走不开…… ”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只觉得那声音像把钝刀，在心上慢慢割着。挂了电话，她把额头抵在孩子发间，闻着那股混着汗味的奶香，忽然就笑，笑自己刚才还盼着谁来遮风挡雨，原来此刻的自己，早已是孩子的屋檐。灯光在墙上投下她抱着孩子的影子，单薄，却挺得笔直，像风雪里倔强绽放的棉桃，内里藏着足以温暖整个寒冬的柔软。
　　日子磨人，却也教人学会相契。姐姐总说她傻，放着城里安稳日子不过，要把心悬在千里之外的山尖上。可溪野知道，那些在深夜里亮着的窗，那些等在站台的身影，那些把思念折成纸船漂向远方的瞬间，都是爱情最实在的模样。就像秦岭山上的石头，看着沉默坚硬，内里却藏着经得住岁月打磨的温柔，她或许普通，却在普通的日子里，把等待过成了坚守，把牵挂酿成了时光里最醇厚的酒。
　　随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他们常常指着地图上那片深绿色说：“爸爸在那里。”溪野也会带他们去郊外爬山，每每站在山顶看着远处时，她知道，自己始终在等的不只是归人，更是那份“你守着国，我守着家”的默契，是平凡生命里最不凡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