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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7月25日
放 猪
○ 丁辉
  那一年正逢天旱,一家人勉强度日,想吃饱饭是不可能的。家里养的猪就更没吃的,连糠皮都没得吃,大多时间喂得都是稀糊糊。吃不饱,猪也饿得瘦瘦垮垮的不长个。父亲让我们兄弟仨去给猪挑草,我拿着个小铲子跟在二哥、三哥屁股后面,在庄子周围的农田寻寻觅觅,半天也找不到一棵猪草。给猪铲草的小孩成群结队,远远地看见一小片猪草,大家就飞跑过去,一窝蜂地抢着铲。人多草少,猪草还没长大,就被连根铲走了。日子长了,很难遇到大片野菜地。太阳晒得人直冒汗,肚子饿得直发昏,但哥仨儿挑的猪草眼瞅着连筐底也盖不住。老话常说“三尖尖,鬼点子多”,为了瞒过父亲,三哥出了个臭点子,他让我们在筐子中间架上棍子,上面盖上草,假装筐子挑满猪草,试图哄过父母,趁着父亲母亲没下工之前,提前赶回家,快速将仅有的一点点猪草喂了猪。等父亲问我们挑的猪草呢,说已经喂猪吃了。
  哄了父亲,可就是哄不了猪啊!猪吃不饱,饿得不停哼哼哼,夜里甚至将猪圈拱塌了,跑去庄稼地糟蹋粮食。连累父母被生产队扣了工分,让父亲感到很丢脸。一来二去,我们哥仨造假的事也被父母知道了。父亲很生气,但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并没有棍棒教育我们,而是拿了铁铲子,就像教书先生手里拿的戒尺一样,让我们三人排成队,伸出手对着手心各打三铲子,以示长记性,特别是对主犯三哥打得更重一些。从来都很顽皮的三哥疼得当时就哭了,看着三哥手心隆起紫胀的红印,听着父亲严厉的训斥,我们几个心里又怕又羞愧。母亲心疼我们,为了减轻我们挑草的负担,让我们去野地里挑苍耳子,苍耳子有毒,不能直接喂猪。母亲每天晚上下工后,用铁锅烧开水,将苍耳子煮熟,把毒性去掉,用刀切碎了给猪吃。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月,粮食成熟,大人们都忙着收割庄稼,农村人叫抢粮食。这个时候,最怕下雨,尤其是连阴雨。农村有句话“连阴雨,卖儿女”。遇上连阴雨,粮食收不上来,会烂在地里发霉,甚至从麦穗上发出新芽来。这样发了芽的麦子,即使收上来,磨成面,没有面的筋骨,吃着粘牙,还有一股臭臭的霉烂味。每年这个时候,龙口夺食,是农民最辛苦的时候,早上四五点下地,晚上十一二点进门,一个个累得像没有知觉的木头桩子,一碗饭还没有吃完,人已经东倒西歪睡着了。争分夺秒把粮食抢收到场上,码成垛,紧跟着又是连天昼夜的排班打场,没日没夜,同样是怕雨的淫威。大人在场上奋战,小孩就被派去放马、放驴。那时地里的活,离不开牛马驴,所以大一点的孩子轮换着放牲畜。放一天牲畜给八分工,有时夜里还拉出去,为让牲畜膘肥体胖,生产队还加一些夜料,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就是这么来的,那真个儿叫马停车不停,多拉快跑。
  我最小,放不了马牛驴,父亲说:“你去放猪吧!”我差点就哭了。这不是在为难我呀!我说:“爹,猪是圈养的,又没笼头又没绳子拴着,抓不住,我可咋放呀?”父亲有大智慧,这难不倒他。他给我装了一小兜兜豆子,将家里的三头猪从圈里赶出来,那三头猪好容易得着自由,兴奋地四处乱跑。东一个、西一个,赶了这头那头跑了,累得我大汗淋漓。父亲笑着说:“你先丢几粒豆子给猪吃,然后隔三米、五米、十米丢上几粒,再后来你就往收割完的庄稼地里走,哄着它,它们就会乖乖跟你走。”我试了试,果然奏效。父亲还让我拿了麻袋,带上铲子,我不知他的用意,父亲说你到田里就知道了。
  人都说世界上最笨的是猪,老人常常骂我们小孩说,“你比猪懒,比猪还笨。”等我放了一个假期的猪(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农忙季节,学校都会给学生放忙假),我不但和我家的三头猪建立了友情,而且通过观察了解到,猪既通人性又聪明。第一天,我拿豆子哄到田地,等到第二天和以后的日子里,天还没亮,三头猪就哼哼哼个不停,催着我放它们,吵得人都睡不着觉。放开圈门,猪熟门熟路,跑得比人还快,直奔地里,勤快地拱吃着,一天都不歇息。到了天黑时,啃食了一天的猪,吃渴了,想起了母亲那没有油水的一槽泔水(洗锅水),不用赶,自己就哼哼着跑回了家。我也有意外的收获,在地里捡拾了很多麦穗稻穗,装进麻袋背回家。父亲笑着说,“这会儿知道爹为什么让你拿麻袋了吧。”我点点头。真的不知道,这是父亲常年在庄稼地里干活累积的经验,还是父亲读书产生智慧,总之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父亲。
  假期结束了,我家的三头猪吃得又肥又大,我还拾到了不少稻谷和豆子。大集体时代,所有人都响应社会主义号召,每家每户每年都必须向乡供销社交一头重一百五十斤的猪,猪的重量还必须是称毛重达到一百五十斤才符合乡供销社收购标准,如果不够标准还得将猪赶回来再加料喂几日,再送过去。有的农民为了交猪,也想了很多办法,早晨给供销社送猪时,为了增加重量,让猪吃得饱饱的,可等到半路上,一泡尿、一泡屎,等上秤了还是不够标准,还得赶回来,够折腾的。我家这年给供销社交猪很顺利,不但够标准,还超了几十斤呢。两头猪卖了钱,成了我们家的财神,母亲为我们兄弟姐妹置办过冬的衣物,买煤炭等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