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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7月14日
树在,城的魂就在
○ 陈维坤
  跨进古城,瞬时恍若隔世。
  这里,曾因设置为守御千户所而日渐繁荣,又因驻扎过“戚家军”而威名远播,更因七勇士的倒下而青史留名。如今,斗转星移,岁月变迁,弥漫的硝烟早已随风飘散,四溢的活力更是消逝无踪。踟蹰其间,任想象力的小鹿上奔下突左冲右撞,眼前的失魂落魄,与几百年来的流金岁月,也难以对接起来。传闻中的繁华热闹,与视野所及的落寞荒凉,这一对矛盾体竟如电光般,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来访者击蒙了。
  福建漳浦六鳌镇西侧青山山腰上的六鳌古城,背连大陆,面朝大海,系元、明、清三代漳浦南端防海盗、抗倭寇的城堡。城墙砌成后,因其形状恰似一只爬上陆地的大鳌,故称陆鳌城(民国初易为六鳌),山也获名陆鳌山。半山腰上,有依山势地形起伏,以花岗岩条石砌就的一道古城墙,绵延近两公里。城中民居依墙而筑,这些极具闽南特色的红瓦灰墙的古厝,各自独立垒建,又彼此相连,成为古城的“内环”。只是,眼前这些建筑物皆人去屋空,残破不堪。墙壁上先前涂抹的贝灰都已脱落殆尽,裸露出花岗岩、鹅卵石、残砖、碎瓦、海蛎壳等垒砌物,显得粗粝与憔悴,一看就是长期人烟断绝、一任风雨雕蚀的结果。
  大多斑驳皴裂的房门都虚掩着,探头进去,发现很多屋顶也已经开始坍塌;墙边屋角,早被杂草和爬虫类动物野蛮占据了;密布的蜘蛛网,似乎也试图拒绝我们的进入,其中的一只硕大的黑蜘蛛,完全以主人的姿态自居,流露出对我们不屑一顾的神情;屋后的山林,山草深得可以藏匿千军万马。这里曾经发生的每一个生活细节、每一缕日常气息,早被时光风化,遁入时代的深处了。
  绕古城走了近半圈,才遇到一对蹒跚行走的老夫妇,和几只闲散地啄食自己岁月的老母鸡。与老人搭讪,已是衰朽残年的老人无不恻然地说,因为交通不便,近二三十年来,居民陆续迁至山下,古城渐成一座空城,并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老人絮絮的叙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发宫女在追忆天宝盛事,加深了我们的惆怅与感伤。
  从古城的历史来看,它也是几经兴衰浮沉的。嘉靖年间,由于卫所防备松懈,致使倭寇长驱直入,古城也遭受劫难;康熙元年(1662)的“迁界”运动,使大部分村民内迁,至康熙十八年“复界”,许多村民并没有回居陆鳌,古城人口因之大减,直到康熙三十九年重新编定保甲,旧镇、深土一带居民纷纷迁回,古城才渐复原貌。但是,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几百年的六鳌古城,这一次还能恢复元气吗?
  一路上,同行者纷纷慨叹,这些透着浓烈的闽南风情的残墙断瓦,在时间车轮的碾轧下,如今竟只能无可奈何地隐身于萋萋荒草之中。淫雨霏霏时节,这里断不可久留;月黑风高之晚,更是不敢登山了。六鳌古城,看来真的是气数已尽回天乏术,一切仿佛又将回到洪荒之初的原野之上。影视里类似的画面,常能满足观众的某种审美趣味;现实中的这种没落,却如铁一般坚硬,使人长久难以释怀。
  在两位老人的带领下,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也洁净了很多。老人的家,就在这边。最让我们讶异的,是这段城墙边沿遍栽榕树,好几棵还骑在古墙上面,树根紧紧扎进石缝,望去如暴突的青筋,充满沧桑感;如伸出的龙爪,透出力量美。我们的心,立马被攥住了。老人说,这里就是六鳌古城的古榕群,树龄很多已逾300年。
  经过岁月的沉淀,榕树显得沉稳而淡定,撑出一片清凉世界,像是对远道而来的我们的褒奖,让人一瞬间便产生了地老天荒的感觉。伫立在参天古榕下,仿佛从逼仄的河道驶入平缓的河滩,刚才压抑低沉的心情随之一扫而光,连呼吸都顺畅美好了。这份静谧宁馨,使人顿觉不虚此行。至于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榕影斑驳,风移影动,于此小聚,“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更是人生一大乐事。
  空地上,靠近城墙处,刚好有两张石凳、几张石椅。我们来了兴致,索性向老人借了一套茶具,泡起了工夫茶。氤氲茶香中,心也随着味觉的形态慢慢释放,灵魂在茶香榕韵荡涤下,变得纯净而空灵。今天的古城,早已失去昔日备战御敌的功能,居民的纷纷搬离,更是加速了衰落。只有蓊蓊郁郁的古榕,始终以护卫者的姿态,承担着古城的守护任务,不离不弃。或许,古榕的留守不无悲壮的因素;但正是这种坚守,让短暂挽留的我们,感受到一份不可多得的安宁,体味到一种不可或缺的不屈。
  作别时,忽然又固执地认为,只要树在,城的魂就在,迟早一天,屋舍街巷、欢声笑语,还会在六鳌古城重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