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5年07月09日
《大河源》(连载22)
○ 阿来
  这片古战场名叫大非川,就在鄂拉山下的大草原上。那时,四围而来的吐蕃大军中定有不少是已经臣服的白兰和吐谷浑勇士吧。
  《旧唐书·高宗本纪》中说:“薛仁贵、郭待封至大非川,为吐蕃大将论钦陵所袭,大败,仁贵等并坐除名。吐谷浑全国尽没。”
  莽原无言,视野里,裸露的岩石山消失不见。草掩没一切,只有起伏的丘岗,只有漫布的牧帐和一群群牦牛。
  出了隧道,就已经从山脉的南面到了北面。
  海拔不断降低,荒原上的草越来越青碧茂盛。
  视野里出现了树。立在低洼处的溪流边,在阳光下荫影团团。有柳,有沙棘,有圆柏。黄河源地区平均海拔都在四千米以上,不适合树木生长。所以,在玛多县的几天里,都没有见到过树。还是在县城那座阳光房里,坐在盆栽的绿树间,听县上的人说故事。说以前在玛多县长期工作的人,下到兴海,突然见到草原上出现了树,有些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树的人,会抱着树木放声痛哭。我也有好些天没看见过树了。也想去树荫下小坐片刻,就保温壶中热茶,吃点东西。当然,我也只是如此一想,并没有叫车停下。前路还长。
  我们离开玛多县城时,就已暂时与黄河分别。
  黄河从玛多县一路东去,沿阿尼玛卿山南,经玛沁县、达日县、甘德、久治等县,入甘肃省玛曲县和四川省若尔盖县,在那里的大草原上,转出一个大弯,沿阿尼玛山脉北麓转身西流,是为黄河第一湾。这一次溯河之旅,我就是从那里出发。
  过了兴海,下午某个时候,我们就将与这掉头向西的黄河,在阿尼玛卿山北的什么地方,迎面碰上。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当年的古战场,如今草色弥天,牛羊蔽野。
  车过兴海县,没有停留。此行黄河源,时间有限,只好跳跃式地,选取一些认为有典型性的地方。
  再行数十公里,就到了同德县地界。
  草原似乎到了尽头,向东面,向北面,地势猛然下降。河流深切,深峡出现在面前:厚积的赭红色土和黄土层层累积,陡立如壁。狭窄处,山峰夹峙;宽阔处,深切的黄河和支流造成了宜于农耕的台地。有引水渠道,沿渠生长着茂盛的杨树与柳树。阶梯状沿山而起的庄稼地里,小麦和青稞正近熟黄。
   2.时间深处的宗日
  又见到黄河了!
  在同德县巴沟乡。
  水流比从玛多县东向流出时浩大深沉了许多,河水也变成了与两岸的厚土同样的赤铜色。不是自西向东,而是自东向西,在深峡中沉缓流淌。
  在这里,黄河在群山中冲出了深峡,来到盆地中,在地势开敞处,造出一级级平整的,同时又依次升高的台地。台地上是大片条状的耕地,是白杨掩映的村庄。一座座提灌站、一条条管道把黄河水抽取到几百米上千米的高处,一口口蓄水池,庄稼饥渴时,开闸,一条条灌渠中,水奔向麦子、青稞和豆类,奔向村庄四周的梨树与杏树。
  下午五点多了,阳光还很强烈。
  正在熟黄的麦地和青稞地沿台地梯级上升,从河边向山腰。每一层台地上,都是曾经的黄河水面所在的地方。我站在某一级台地上,黄河已经深切下去两三百米,深陷在下方,滞重的水泥裹挟着泥沙。
  穿过大片麦地,穿过很多杨树,和一个农耕的村庄,我们来到了一处考古工地。
  靠着泥坯房和砖房的村庄,考古发掘现场就在梯级分布的麦田中间。一队考古专家正在拿着刷子和小铲,在一座房屋遗址上小心翼翼地工作。
  二十多年来,考古人就在这片黄河台地上的原野上不断发掘,终于呈现出古籍中所称赐支之地的一种先民文化遗存。以发掘地命名,称之为宗日文化。
  考古现场在一块黄河台地上的麦田里,在若干块正在熟黄的麦地中间。表面的熟土被细心移开。再揭开几十厘米厚的土层,一座房屋的地基显现出来:柱洞,早前的夯土层。还敞开着一座躺着一具完整人骨的墓葬。
  三位专家依次为我作了现场讲解。
  讲发掘的意义与成果。讲为什么冲沟能证明彼时的水文情况。讲这种居址发现对考据先民文化的重要性。讲灰坑,讲灰坑里的发现,讲如何用这些坑中弃物完成宗日人日常生产生活状态的拼图。更讲清楚了这种发自本土的宗日文化,在上千年的演进中,保持本土特性外,又如何与外来的马家窑文化和齐家文化共存共荣,并如何受到渗透与影响。
  宗日遗址北靠依目杨龙瓦和塔拉龙山,南临黄河。
  黄河淤积和自然降水冲刷来的黄土,造成了约15平方公里的河谷台地,海拔高度2800~3000米,阳光充足,是黄河上游少见的一片沃土。靠着黄河这份天赐般
  的地理营造,早在 5300 年至4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一群在这片台地上活动了1300多年的古人类,创造出了这种文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