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眼前出现的那个蓝得深沉的浩渺大湖就是托索湖。因为路牌上标着的名字是冬格措那湖。好在随身带着讨要来的《玛多县志》,稍一翻阅即知道,托索,是蒙语。自元到清,蒙古人在这里频繁活动的漫长年代里,曾经给这片高原上的江河湖山重新命名。后来,藏族的游牧部落回返故地,又带来了藏语的名字:冬格措那。语言不同,意思却一样,黑色海。
湖边横亘着裸露的赭红岩山,地理学上称这样的岩石是湖相沉积。几千万年前,这里是大片古湖。如今这些历经冰川打磨和风雨侵蚀的奇峰造型千奇百怪。走近山体,还是构成复杂的砾岩,破碎了又在水底重新凝结的那一种。岩体中依然保留着水下生物的痕迹——红色砾石中有贝类化石的钙质洇成的种种白色图案。
冬格措那湖水色深沉。
湖岸上开着耐旱的黄花。那是一大片平铺在砂石间的甘青铁线莲。
铁线莲是藤蔓植物,靠在其他树上攀援上升到高处。甘青铁线莲是其中惟一超过树木生长线的品种。常见它们匍匐在砂地上,覆盖了一片裸露的地表。它们总是在努力把花茎抬高,为把倒扣的钟形的黄色花朵举得更高一点。
更细的砂地中,补血草开着黄花,成丛成团。
水中的花也是黄色的,那是密集的水毛茛成片铺展在水面,在波浪推动下微微鼓涌。其间有水鸟游荡。棕头鸥和赤麻鸭。它们优游在水面,即便带着两百的变焦镜头,想要拍几张清晰的照片却不能够,你稍靠近一点,它们也不惊飞,只是从容地游向湖的更深处,始终和人保持一定距离。
沿长湖行走半个多小时,就回到西宁至玉树的高速公路上了。
再十多分钟,下高速,我们就已经坐在花石峡镇政府的食堂,享受一碗清凉酥滑的牦牛酸奶了。
花石峡镇,海拔4500米,面积八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四千多不到五千。莫格德哇,就在其辖境之内。
饭间,我又提起莫格德哇。因为这个地方是该镇所辖,我想听听当地人的意见。镇上干部,一些人倾向于那些墓葬是吐蕃人遗迹,一些人倾向是白兰。但都是推测而已,都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证据,心里却响着两个字:白兰,白兰。
我这么想,不是有什么学术理由。杜佑《通典》说:“白兰,羌之别种,周时兴焉。”我的理由就是,这样一个古老的族群,不应该只是典籍中间或出现一下的飘渺名字,总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真实的遗存吧。即便今天作为当地主体居民的藏族而言,其先民也不全是越唐古拉山而来的雅砻族群,身体中应该也有被吐蕃征服的包括白兰人在内的众多族群的复杂基因吧。
《新唐书》中说:“又有白兰羌,吐蕃谓之丁零。左属党项,右与多弥接,胜兵万人,勇战斗,善作兵,俗与党项同。 ”
《新唐书》还载:“龙朔后,白兰、春桑及白狗羌为吐蕃所臣,藉其兵为前锋。”龙朔是唐高宗年号,前后用了三年,即公元661—663年。那时吐蕃胜兵所向,在今青海境内先后击破前述诸国后,又在663年破更强大的吐谷浑。《新唐书》也有载:“吐谷浑自晋永嘉时有国,至龙朔三年吐蕃取其地,凡三百五十年。 ”
饭毕,和三天来伴我河源行的陪同分手。他回玛多县,八十公里行程。明天,他上巴颜喀拉山继续跟踪野生动物。
我们向北,出果洛州,经兴海,去同德县,270公里。
果洛再见。
玛多再见。
花石峡再见。
第二回
同德,黄河东来
1.鄂拉山下大非川
一路疾驰,地势北倾,海拔从四千多往三千多迅速下降。
草原宽阔,中途,面前耸起一座山,叫鄂拉山。
鄂拉是一座山,耸立在面前,最高处5305米。
想上山口看看,但高速路没有盘山而上,而是迅速穿越一孔四公里多长的隧道。隧道就叫鄂拉山隧道。
鄂拉山,同时也是一道山脉。长150公里,宽20—30公里。
准确地说,在我们面前耸立这座山峰,只是这道山脉的一个部分。和巴颜喀拉山一样,都属于昆仑山脉。巴颜喀拉是东延的南支。鄂拉山脉则是其东延的北支,只是规模没有巴颜喀拉那样庞大。整条山脉起于柴达木盆地边缘,止于东部的阿尼玛卿山前。资料上说,该区自然垂直带谱较明显,3500—3800米为中生性草甸草原-亚高山草甸,3800— 4100米为亚高山中生性草甸,是良好的山地牧场。一眼望去,山坡上牧草的密度和覆盖度都比黄河源区好了许多。
如果上山,就可以从山口俯瞰大片草原。有个骑行过这一带的朋友,知道我正从隧道里穿过此山,便发来一张照片,当年骑行时拍的,山口上的标志牌,上写着山口的海拔高度:4499米。
鄂拉山口也是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
唐代史书载有唐蕃古道在鄂拉山中驿站的名字:那录驿与莫离驿。这两个驿站的确切所在,有考察队找过,有了大概方位,但似乎最终没有明确具体位置。
这条古道,唐朝两位和亲公主,文成公主与金成公主走过,友好使者走过。唐蕃两国数十万铁骑也曾在此血腥征逐过。
公元670年,吐蕃破白兰、吐谷浑后不过几年,便与唐王朝直接对峙争雄了。唐朝名将薛仁贵率二十万大军远征,先胜后败,在此全军覆没,造成唐与吐蕃间攻守易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