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名翻译注重直译,即对音而译。掌握了这个规律,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中古语音的许多特点,而且可以纠正过去一些学者对人名的错误认识,如清代著名史学家赵翼在《陔馀丛考》和《廿二史劄记》中都曾谈到男女名变例的现象:
古有男人而女名者,如帝为女娲氏、鲁隐公名息姑。《春秋传》为石曼姑,《孟子》所称冯妇,《庄子》所称偊女高,《战国策》所称女阿,《史记》恶来之子名女防。《荆轲传》徐夫人匕首注:徐姓,夫人名,男也。《汉书·郊祀志》有丁夫人、虞初等以诅军为功。韦昭亦曰:丁姓,夫人名,男也。《汉武内传》及《后汉书》:鲁女生,长乐人,绝谷八十余年仙去。《三国志·陆抗传》有暨艳。《晋书·载记》:鸠摩罗什本名耆婆。《宋书》:鲁爽小字女生。《梁书》:马仙琕本名仙婢。《魏书》:后魏昭成帝有子曰阏婆。永安中荆州被围,行台宗灵恩遣使宗女等,入城晓谕蛮首雷婆思。《后周书·蔡祐传》有夏州首领望弥姐。《唐书》:李君羡小字五娘。《五代史》:后唐庄宗有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钱镠小名曰婆留。《宋太宗纪》有西族首领名罗妹。此皆男子也。又《癸辛杂识》:黄姑星即牵牛星,与织女相对,则黄姑不可谓之女星也。
女人亦有男名者。黄帝娶西陵之女曰傫祖。绛侯为河内守,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应劭注:负,河内温人,老媪也。故高祖封为鸣雌亭侯。《汉书·外戚传》:薄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子儿亦女也。武帝皇后有卫子夫,子夫之姊长曰君孺,次曰少儿。又霍光夫人嘱女医淳于衍毒许皇后,谓曰:少夫幸报我以事。少夫,衍字也。《文后传》:后名政君,妹名君力、君弟。《杜钦传》:皇太后女弟司马君力。《西域传》: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女,亦名少夫。又褚先生《日者传》:有妇人能相马者,曰陈君夫。《后汉书》:鲍宣妻桓氏,字少君。吴孙权长女名鲁班,适全琮,少女名小虎,适朱据。《南史》:宋武帝女会稽公主名兴弟,豫康公主名次男,山阴公主名荣男;孝武帝母路太后名惠男;陈武帝章皇后名要儿。《北史·列女传》有鄃县女子孙男玉,尝杀人报夫仇。《金史》:蒲察阿虎迭尚邓国长公主崔哥,又海陵有妃定哥、石哥。又南齐宫中有妇人韩兰英,有文词,自宋孝武时入宫,至齐武帝以为博士。教六宫书学,以其年老多识,宫中呼为韩公,则又女人而有男子之称矣。
赵氏博学多识,征引繁富,罗列了许多材料,经常为人们所称道,确实很有价值。其中男用女名,有些可以从取贱名易于存活的角度来理解;有些女用男名也可能是性向逆转心理的曲折反映。但赵氏所列举的一些例子并不确切,前人已经指出他的错误。比如,他说鸠摩罗什本名耆婆,是男用女名,海陵妃定哥、石哥是女用男名等。殊不知鸠摩罗什是古代梵语 Kumarajiva 的音译,耆婆是 jiva 的音译,义训为寿。Kumara意为童子,并非婆婆,“什”是耆婆的略译,故晋时有人称他为什公。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明代思想家何心隐曾讨论过禅宗始祖达摩命名的含义和缘由,他认为:“达磨将以达所磨也……将以达所磨于江左也”,“又欲磨所达于江左也”。“乃航海也,达也;乃面壁也,磨也。”何氏用义训的方法解达为达到、磨为磨炼的意思,但不知“达摩”也是古梵文“法”(Dhdima)的音译。依据此理推断:赵翼所举例子中的后魏昭成帝子阏婆,蛮首雷婆思,夏州首领望弥姐,西族首领罗妹,邓国长公主崔哥,海陵妃定哥、石哥等恐怕也都是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严格地讲,并不属于男用女名或女用男名的特例。
此外,利用有关避讳的史料和《讳法》还可以将因避君讳、家讳而改的字,缺笔的字及空缺的字再改过来、增补出来,这对于古籍整理和研究也是非常重要的,因前面已详细谈过,此不再赘述,请读者参看第一章第三节有关部分。下面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名字避讳对学术研究的作用。关于《红楼梦》的作者,胡适、周汝昌等人考证,认为是曹雪芹,似已成定论。但潘重规曾提出过一个反证,根据是原书第二十六回中的一段文字:
宝玉听说,心下猜疑道:“古今书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庚黄’?”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黄’?”薛蟠道:“怎么看不真!”宝玉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个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个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觉没意思,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
这段描写是说薛蟠对宝玉讲曾看到过一幅落款“庚黄”的古画,宝玉认为可能是薛蟠看错了,当为“唐寅”。但曹雪芹的祖父叫曹寅,在封建时代,是不容许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寅字又写又说,又是手犯,又是嘴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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