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我来到永寿县南的永安村走亲戚。年前的一场雪,还在村庄的水渠、田野、沟野背阴处留有身影,让人看到老天的杰作在大地上的生命力。
在亲戚家待到近午,望着出出进进的人,大多不识,就略感百无聊赖。与弟说起此村的“安金藏墓”,他似乎也饶有兴味,我们俩便决定去寻访一番。
近午时候,村街上没有人,大抵人们都在家准备午饭了。我们沿着公路往西走,公路北边的那些庄院,有的还残存着已经废弃的窑洞,有的却是崭新的,看起来并非建于一时。
越走越感觉路途漫长,似乎看不见头,我们担心还没找到地方,就要被电话催着回去吃饭了。于是,弟叫着我在空荡的村街上跑起来。不多时,弟在路南看见一个牌子,写着“安金藏墓”的字样。他踏着两列柏树中间的雪路,向南走去。等到我赶到路口,转过南边的墙角,已找不到他的身影了。我站在雪地里转圈,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却从旁边的院子闪了出来。我这时才发现,身旁这座砌了灰砖的院子,就是安金藏的埋骨之地。我原以为它是一座田野里的孤坟,没想到它就位于村内,几乎与民居比邻。
在墙外的介绍文字里,我们看到他是“京兆”人。弟用手机查询,显示其为“西域安国”(今乌兹别克斯坦)人。弟纳闷了,我说:“可能墙上说的是他的户籍,网络里说的是他的籍贯。”
我们推开院墙上虚掩着的铁门,墓前的神道上满是积雪,雪上残留着一串脚印。我心想:这个村子的安姓据说都是墓主的后裔,难道除夕日,他们未为先祖扫墓吗?或许隔了千余年的岁月,生活于此的后辈们,已很少有对这位先祖的认同了。
院子中间是一个石质的香炉,很高大,也很崭新,大约是新搁置在此的。香炉后是一通石碑,约两米高,笔直地矗立在墓前。那青亮的颜色,在这样的雪地里,给人一种冷冽之感。石碑上的字迹在太阳的照耀下,似乎不太好认。我仰头看见了碑首上那工整的“旌表”二字,用手摸索着碑身,才渐渐看清了碑面上“唐代国忠公安公金藏墓”几个字,立碑的是陕西巡抚毕沅及当时的永寿知县。
在一千多年前那纷乱的政治环境中,时为乐工的安金藏,曾以剖腹来表明皇嗣李旦未参与对武则天的谋反。那时他或已成年,才会拥有如此令人动容的忠诚。史书未记载他的生年,但在公元766年去世时,他应是一位历经了高宗、武周、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等朝的高龄者了。
安金藏在洛阳为父母守孝时,曾因孝行受到朝廷的表彰。如今环绕他墓冢的砖道上满是积雪,坟丘上的蒿草长得已有半人高了。我边走边想,身为国公的他,为什么要葬在永寿这个远离京都的地方。既然他的父母葬于洛阳,他为什么没有与父母葬在一起呢?或许正是那场影响巨大的安史之乱,改变了他的身后安排。安史之乱中,洛阳、长安相继陷落。身为达官显贵的他们不能向东逃亡,只能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了。走到奉天县附近,战事才渐渐缓和下来。继续向西北过了一座“土桥”,就是后来的“安驾宫桥”,他们看见这里土地平旷,适宜耕作,便决定在此隐居避祸。等到安史之乱平定,他们的家族已在此生活了些许年。土地有了,屋舍也有了,这里已成了他们家族的田庄。他或许留恋那里的田园风光,去世时,特意要求子孙们将他葬在那里。
环视四周,这里远望昭陵、乾陵,正处于他的西域故乡与长安之间。在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对他们西域胡人的信任感已大为下降。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子孙就进可以入朝为官,退可以回乡务农,再不济,也可以退回西域老家,人身是相对安全的。
经过千余年的繁衍,他的子孙后来在本地形成了两个村庄——南安驾宫与北安驾宫。二十世纪中叶,两村分别改名为双星村与永安村。
他的更多散布于全国的子孙,也依然记得他的历史功绩,以“剖心堂”的堂号为耀。公元2024年,永安村还迎来中华安氏宗亲会的祭祖仪式。
“如此说来,本地的安姓,还有西域民族的基因,这或许就是古老的丝绸之路带来的交流之一。”我对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