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鹰看着这些无头的勇士沿着山道缓慢地行走着,就像是一队自己给自己送葬的队列。我们惊呆了,看到那些大鹰俯冲下去,一只只分别叼起一个个无头的勇士,再飞入天空,逐渐隐入了半山上那云雾弥漫中。
就这样,无头的勇士们被大鹰叼着,带向了更高的雪山。
这时,鹰的一族的族长,我们的大首领,他身披雪豹皮衣,他的脑袋上有着用一只死去的大鹰尖爪做成的头饰,就好像一只鹰蹲在他的脑袋上,或者是一只鹰护佑在他的身后,张开着翅膀,鹰头在他的脑袋上,鹰的眼睛是他用黑曜石做成的。
他说:“那些大鹰,让我们的无头勇士回到了雪山之巅,它们雪葬了他们。他们将变成雪人,成为永生的不朽不坏的人。”
我们都恍然大悟了,我们的勇气倍增,一起嗷嗷叫着。我们看着那一只只大鹰在为我们的无头勇士举行着葬仪,发出了响彻山谷的啸叫声。
那个飘摇的白胡子老头的影子不见了。我们都听得很兴奋,我们这些粟特人,喜欢在路上听各种人讲故事。我们都嚷嚷起来:接着讲!接着讲!
红鼻子店主烂醉如泥,他又朝篝火喷了一口葡萄酒,火焰中,再次显现了那个白胡子老头的脸,是红鼻子爷爷的爷爷的影子。他继续讲:
所以,我们是和鹰共生的人的族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鹰的一族。
马的一族和鹰的一族的战争经常发生,山地人和平原人经常打仗。都有死人的时候,最惨的时候,是各自死一半的男人。我们也会休战,因为没法再打下去了,打下去就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女人的肚子就鼓不起来了,就不能再生娃了。这个时候就要休战了。也许会休几个季节,也许会休战好几年,等到我们再有人力和物力的时候,我们再打。
其实,鹰的一族的日子要苦得多。我们是住在山上的,我们打猎,我们放牧山羊。马的一族在平原和绿洲上生活,他们种植谷物,饲养马匹、牛和绵羊。他们继续和我们鹰的一族打仗,有时候我们打赢了,我们杀死马的一族的男人士兵,那些男人被我们的箭射中了,匕首刺中了,短刀砍伤了,他们的血流尽了,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
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些血流尽的马的一族的男人士兵,依然能够从战场上站起来。他们的血流尽了之后,全身变得苍白,可目光依然是坚定的,只是没有了力气,也拿不动兵器了,这时,他们会一个跟着一个走,就像是我们的无头勇士在雪山上行走那样,他们也是一个跟着一个走,向着与大雪山相反的方向走。走啊走,一直走出了活着的人们的视线,走出了绿洲的边界,走向了荒野上的戈壁滩,戈壁滩上还有很多风滚草、骆驼刺、芨芨草、红柳丛。走啊走,这些苍白的、死去的、血流尽的战士们,一个跟着一个,一直向着荒野走,穿越了戈壁滩,走到了沙漠里。无尽的黄沙早就滚动着前进,向着马的一族居住的绿洲在进发。沙漠和我们都想打败马的一族,占领他们的村寨和绿洲。这些苍白的、血流尽的战士们来到了沙漠的边缘,在那里站立着,观察着,然后各自开始在沙漠中挖出沙坑,把自己埋进去。他们在沙子下面会聚集水汽和湿气,会吸取夜晚凝结的露水,他们埋进去的地方,会长出一丛丛红柳,阻挡沙漠向绿洲进发。
鹰的一族的无头勇士,成了永生的雪人,在雪山之巅长眠。马的一族流尽鲜血的战士,在沙漠深处成为地面蓬勃生长的红柳的根。这样的传说,在我们两个部族之间就这么流传开来了。
好奇的粟特人啊,你们一定会问,除了打仗,难道两个部族就不会有和平吗?难道我们一定要把对方的头砍下来,让对方的血流尽吗?我们中间有人也这么问了。这是需要契机的。契机出现了,那就是,鹰的一族有人会跑到马的一族那里去,马的一族的人也有上山投奔鹰的一族的。男人女人都有。
我们劫掠了马的一族的女人和粮食,这些女人会在某一天带走鹰的一族的男人,下山回归马的一族。总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鹰的一族和马的一族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鹰的一族的女人们生出来的孩子,典型的鹰钩鼻不见了,变得像马的一族的男人们那样的平脸膛。马的一族的女人们生出来的男孩,有时候却长着鹰的一族的男人典型的鹰钩鼻子。
两个部族的血液混合了起来,打仗的动力减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