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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9日
受伤的食指
○ 张依晗
  父母都不在了以后,二姐有点空就往老家跑,二姐说小时候父亲并不是真的想打她。
  我姊妹三个,大姐刚成年就嫁到了邻村,这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大姐一天学没上,上了几天夜校,课本还被我撕了,这也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
  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煤油,点的是柴油灯,我和二姐每天在灯下学习,鼻孔熏得黢黑。家里也没有表,二姐怕晚了上学,夜里睡不踏实,外面有点光亮就喊我起床,出来才发现是月光。学校没开门,我们就偷偷爬门进去,二姐带着教室的钥匙,进去后就着微弱的烛光学习,我学不到一会儿就趴桌子上睡着了,过了好久姐姐的同学才陆续到校,我就回自己的教室。
  二姐口袋里天天装着小本本,手里攥着两支钢笔,走哪儿有点空就读读写写,一支钢笔没水了就用另一支。干农活的时候也是如此,休息时大家蹲在一起拉家常,二姐躲在一边拿着小本本念念有词,这让父亲看着很碍眼,累极了就会把火撒到她身上。
  有一次父亲喝了酒,又开始数落二姐,二姐刚辩解了几句,父亲摸起一把菜刀就要砍她,吓得二姐边哭边跑边喊救命,父亲抡着菜刀满大街追,幸亏遇到一位正要下地干活的老爷爷辈截住了他,二姐才有机会躲到邻居家,钻到墙角卷着的席筒里,一直到天黑才敢回家。
  二姐拼了命地学习,也没考上中专,回读不可能,上高中连想都不用想,二姐只好回家踏实种地。天天早出晚归,活干不完不回家。有一次给棉花打农药,热晕了倒在地里,醒来后接着打,肩膀勒得又红又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家里有什么活继续接着干,没有闲着的时候。尽管如此,父亲喝醉了仍然会拿二姐出气,说如何对不起老大,一天学没上,出嫁那么早,越说越气。
  二姐人能干,长得也漂亮,说媒的很多,二姐一个也看不上。父亲精挑细选,觉得一个还不错,家里弟兄多,婚后能帮忙干活,又是亲戚介绍的一个庄上的,迫于压力,二姐勉强答应了。后来农闲时二姐去城里打工,学会了做各种面点,又趁陪着母亲去青海看姥姥,在服装学校学了裁剪,回来后在朋友家闲置的房子里开了裁缝铺,家里的生活才算有所好转。
  后来二姐抗婚离家出走,家里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我也无心学习,天天跑到村头的河堤上等着她回来,就像之前等她从城里打工回家一样。不同的是之前无论等到多晚,二姐的身影总会出现,这下子却常常失望而归,我像着了魔一样天天去等,长长的大堤上一个孤孤单单的小身影,心里默默哭喊着:姐姐,你在哪里呀?快点回家吧!
  终于有一天,我一进家门看到二姐抱着襁褓中的小外甥坐在院子里,我奔过去,紧紧抱着二姐,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这一住直到我初中毕业考上师范学校。后来二姐在城里开了服装店,在城边买了房子,把父母接过去一起住,继续供我上学,直到我参加工作。二姐做事有主见,常惹得父亲极为不满,喝醉了还是破口大骂,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翻来覆去,有时候姐姐忙到很晚才回来,也在劫难逃。姐姐似乎习惯了,或者累麻木了,一声不吭,任凭父亲骂得嗓子都沙哑了,第二天一早仍然没事一样放好零花钱,安排好家里再去忙。
  “老大疼,老三娇,中间有个受气包。”小时候二姐出力最多,受的打骂也最多,成家后尽孝最多,落下的抱怨也最多,从小到大父亲打着骂着还指望着。如今年过半百的二姐在父母去世后常常以泪洗面,她总觉得还是亏欠父母太多,总觉得还可以给父母更好的生活。她在老家花钱买了宅基地,盖了一处宽敞的院子,种上了小时候父母喜欢的鸡冠花和凤仙花,还有家常的蔬菜,还喂了鸡,养了鹌鹑,屋檐下燕子搭了好几个窝。有点空就回家收拾,捡回来热乎乎的鸡蛋不舍得吃。
  清明节去上坟,二姐趴在坟头上哭得撕心裂肺,拉都拉不起来,天天回老家还是想爹娘,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念叨着:爹,娘,咱们在村里有家了,跟我回家吧。
  五个手指有长短,从小到大,二姐总是那根出力最多受伤最深的食指。她常常对我说,其实父亲并不是真的想打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