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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7日
《空城纪》(连载66)
○ 邱华栋
  我有点小兴奋,不不,简直算是大兴奋。但我这种兴奋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分享。我不是文物盗贼,它也可能是现代的东西。毕竟是一只铸铁鸟,看着模样简朴而笨拙,不知道是何时打造的,是谁给它赋形的,我想,今晚我要找机会单独问问汪老,他一定会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走出了河道,不小心差点掉进小河。我的鞋子湿了,沾了一些黄土泥巴。我走出来,来到会合的地方,那是停车场。中午的日头毒辣得能让石头都开花。我被晒晕了,赶紧向我们的中巴车跑去。中巴车上开着空调,导游小彭在里面。我赶紧上车,享受着空调的凉爽,然后假寐了一阵子。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汪老带着他的学生,一大堆人才上了车,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浓重的黄土气息,我是能闻到的。大家都很兴奋,杨泓月说,她捡到一块带星云纹的铜镜残片,还拿出来让我们看。那是一块带着绿色铜锈的铜镜残片,是三角形的,边缘呈圆形的一小片,约是原铜镜大小的五分之一。
  汪老鉴定这块残片为东汉时期的铜镜残片,并且说,今晚要在高昌和一支中科院的考古队会合,这片铜镜残片作为文物,要交给他们。
  我们已经饥肠辘辘,车子把我们带到了吐鲁番市的一个拉面馆。很快,在维吾尔族烤肉师傅的吆喝声中,我们吃着拉面,吃着大串的红柳烤肉,喝着冰凉的乌苏啤酒,那种感觉简直爽呆了。我感觉杨泓月看我的目光有点怪异,她是不是猜到我发现了什么东西?
  吃完了饭,我们回到夜光杯酒店午睡。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眯了一觉,醒来感觉到外面的阳光依旧很酷烈。夏季里天很长,我们计划下午四点出发去高昌城。
  我又把那只铁鸟拿出来,在手里掂量着,感觉它没有那么重了。我寻思着应该把它交给汪老,和杨泓月发现的那块铜镜残片一起,上交给即将会面的中科院的科技考古队。现在的考古已经不完全是挖坟了,而是借助各种生物、化学检测,物理和空间遥感技术的科技考古。正在这时,我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是汪老打来的,他说,你到我房间里来吧,我的学生们在搞剪纸竞赛,你也来看一看。
  我就上楼到了他的房间里。这是个大套间,汪老坐在沙发上,四个年轻人围在边上,两男两女。汪老指着一把靠背椅,招呼我坐下,我就坐在杨泓月边上,她长得很俏丽,但似乎对谁都很冷淡,我听说她在南方一所大学教美术史,对剪纸很有研究。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剪刀和纸,汪老的手里摸索着几张剪纸的纸样。你们看,这都是在高昌阿斯塔纳墓地发掘出土的高昌剪纸的纸样,很有代表性,也很美。这几张纸片是在高昌地底下埋藏了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剪纸的复制品。你们看,这两枚,是《菊花团花》和《金银花团花》,直径二十五厘米。这一枚,就是著名的高昌剪纸《对马》,出土的时候是一张残片,只剩下三匹对马。大家看,这是1959年在高昌阿斯塔纳墓地出土的剪纸原型复制品,约十厘米乘以十厘米。
  写过《中国剪纸史》的汪老是中国剪纸研究的权威,他的拿手好戏,就是像变戏法那样,把最普通的纸变成各种漂亮的剪纸,比任何一位擅长剪纸的农村老妇都灵巧。
  我忽然绷不住,问了一句外行话,为什么叫对马?这不是只有三匹马吗?
  他们听我这么说,一下子哄笑了起来。杨泓月斜着看了我一眼。对马,就是成双入对的马。张刚,你看到的是出土时的剪纸残片,只有三匹,实际上,剪纸的原型剪出来,是八对马一共十六匹,所以叫作对马。
  我尴尬地笑了,呵呵,原来是这个意思,成双入对的马。好呀啊,那你给我剪出来看看?我觉得她在藐视我。
  汪老打圆场,对他的两个男学生说,杨泓月先不忙,你们两个男士一人先给我剪一个团花出来,让大家看看。汪老转脸对我说,他们俩呀,后来都在建筑学院学园林设计,虽然我教过他们美术史,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估计现在他们对剪纸也很手生了,要考考他们。
  这两个戴眼镜的男士拿过夹在玻璃纸夹里的菊花团花和金银花团花的样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和红纸,就开始剪了。我们都仔细看着,这一刻是有趣的。剪纸这种民间艺术十分生动,瞬间就能无中生有,一张纸变成有形的活物。果然,这两位汪老的高足并不含糊,而是技艺超群。没多久,他们就把手里的剪纸剪好了,脸上的表情也是信心满满。剪纸展开来的时候,菊花团花剪得与高昌出土的原件丝毫不差。
  汪老很高兴,说,现在看泓月的妙手剪高昌对马。高昌剪纸《对马》的复原是最难的。
  现在看我的。杨泓月的头微微一扬,她的手里折着一张红纸,她把它折了又折,看不出是七折还是八折,接着,用量角器量纸的角度,瞪着美丽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拿着剪刀开始剪了。
  我只见过出土的高昌剪纸《对马》残存的三匹马的复制品,真不知道杨泓月剪出十六匹对马,会是个什么样子。这简直就像是变魔术。我们都在期待着,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杨泓月那灵巧的、白皙的手。杨泓月的肤色很白,下巴尖尖,似乎在冷艳中带着刻薄和骄傲。她的鼻尖沁出了一点汗,估计高昌对马很难剪,面对这个高傲的女子,气场比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学者,我暗自希望她这次剪纸失败,剪出来的是非驴非马,那就要哄堂大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