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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5月30日
惜纸如命
○ 毕华勇
  小时候家里穷,上学时要买几张“粉脸纸”订作业本也是奢侈,姐弟几个要买就是20多张,加上学费,每当开学母亲就得凑这些钱。现在人们眼里,这20多块钱简直是九牛一毛,而在当初,家里要拿出那些钱来,简直要命。要知道,农民靠挣工分,年底一算账,一天的工分才能分红利几分钱,村里会计的算盘一响,我家就父亲一个劳力,工分算出来的红利扣去后,还要给生产队交二百多元的口粮钱。
  这样一来,省吃俭用是唯一的办法。于是,我们十分珍惜用“粉脸纸”订好的作业本,不敢胡乱涂抹,更不敢轻易撕扯或损坏,常常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来,写完作业等老师批改后又平平整整地装进书包里。每学期下来,作业本密密麻麻一张不浪费地写完了,本子依旧完好如初。我们心里明白,下学期开学后,我们还要用这些本子“翻色”做练习本。
  中学开始,课程多了起来,作业本也就多了起来。好像是不成文的规距,大家都开始用钢笔了,有几门主课用的作业本必须是印刷厂印好的那种,作文本是方格纸,数学、物理、化学是平道纸,其他副课的可以用白“粉脸纸”自己订。这样一来,纸更为珍贵,比平时用的贵了很多,做作业写作文时便又多了几分谨慎,老怕出差错,更不会乱涂乱画,尽力使每一张纸用好,哪能像现在的孩子,写错了就撕掉。所以,珍惜纸成了我的癖好。后来因为作文写得好,得到老师夸赞,写作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也因为如此,我开始偏科。如此喜欢写作就需要纸,到后来真正意义上写文学作品时,纸的需求量更大,特别是那个叫稿纸的,我只要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多瞅上几眼,甚至有些留恋,心想自己有一大堆或几十本稿纸该多好呀!其实自己写作的路有多长,能走多远,自己也没个数,好像这样的选择已定,决心已下,有了稿纸便会有一切的可能。
  尽管如此节省用纸,还是不停地写着。无论是发白的“粉脸纸”,还是稿纸,都是些奢侈品。后来看到别人有硬皮的或塑料皮的笔记本,心里竟然鼓鼓噪噪有些按捺不住,把积攒的块儿八毛钱买了笔记本。我写日记,顺口溜,看见书里有好句子,都写进笔记本里。后来因为没有稿纸,我把小说的初稿也写在笔记本里。有一次搬家,大小不一、各种颜色的笔记本翻出一大摞,就像整点宝贝似的,我一本一本地翻,勾起对过去岁月的回忆,那情、那景、那人历历在目。忽然觉得,这些文字就是鼓励自己和安慰自己活着的。
  我开初在文化馆上班时,要到单位会计那领墨水和纸。老会计从布满灰尘的库房里给我拿来一瓶墨水说这够写一年的,至于稿纸,他给半本或更少。他说省着点用,单位没有办公经费,这稿纸还是有一年省文化厅拨来的一点经费里挤出来印的。就像过日子的家庭主妇一样,老会计知道稿纸也来之不易。后来我才晓得,老会计给的印有“米脂文化馆”字样的稿纸,单位上节省着近十年才用完,稿纸放时间长了有些发黑发脆,稍不注意便写烂了。这样一来,我便更加惜纸如命了,老想着多攒下些稿纸作为备用。于是,常常到县委办或政府办找那些主任秘书们要稿纸,这样的事好像并不觉得丢人。就像一个爱读书的人偷一本书那样,或许脸红一下就没有罪恶感了。这样的写作生活,让我持续坚持把一本又一本的稿纸写完,然后变为铅字,最后出了书。我知道,在喜悦的同时,多少还有些酸楚,一个追逐文学梦的青年,写了半把年纪,一直爬格子,竟然舍不得掏钱买稿纸。
  大概从小与纸结下了缘分,我一直就这么写着。有一年,我到西安一家杂志社当编辑,那里的大小稿纸堆满了一整屋子,只要你能写,能用,没有丝毫的限制。临回来时,我一下子拿了20多本稿纸。那时年轻,书和稿纸打捆了整整一大纸箱子,很重,从西安带回来用了许久。随着时间的推移,办公成了自动化,一个信息化的时代废掉了爬格子的写作方式。报纸杂志都用邮箱与电子稿,作者们再也不需要用笔用纸一遍一遍地改写、誊抄。然而,对于我来说,大概是因为理科差的缘故,或者天生笨拙,怎么也跟不上时代的节拍,自始至终还是用钢笔用稿纸写作。
  我知道,现在许多人不用稿纸写作了,他们在键盘上熟练敲打出一篇小说或散文后,立马会进行剪接修改。而我,还像深山里种地的老农,按部就班地在土地上用犁耕地,用镢头、锄头,做务种庄稼,每天像走楼梯那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稿纸的格子依旧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等我去播种,栽花接木,营造一个氛围,把生活点缀在方格之间。多少年了,纸还是和我相依为命,看着自己的那些手稿,多少有些感慨,觉得一生如此把精力消耗在这些纸上,算是勤奋的劳动者吧,一个好“受苦”人,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