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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5月21日
石峁得遇胡文高
○ 柳笛
    胡文高

  见到胡文高先生,是在拜谒石峁古城遗址后,作家杨瑞极力推荐去看他的私人博物馆。
  胡文高先生的博物馆,设在一座写字楼内,取名“神木宝源博物馆”。来到博物馆时,胡文高先生已等候在大厅。这个身材略高,看上去瘦削羸弱的男人,以淳朴的热情迎接着我们一行。他的瘦削羸弱,使我甚至不相信他身上所集聚的巨大能量,这个被称为“石峁遗址吹哨人”的传奇人物,这个石峁文物个人收藏的集大成者,看上去是瘦弱了些。
  展厅不大,约有200平方米,布置得相当精致考究,丝毫不输于正规的大博物馆。当走进博物馆的那一刻,眼前琳琅满目的石峁古玉、古陶器,即刻让人震撼不已,这一个个、一排排、一组组高品相的古玉、陶器,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满展厅精美绝伦的稀世之宝,简直就是一个石峁文物的珍宝馆。这里的每一块古玉、每一个陶具,都有着一段传奇故事。这里陈列着的300多方古玉、100 多件古陶器,全部来自四千多年前那个神秘的王国,它们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昌盛。展馆古玉居多,玉的细腻柔和与润泽,形成一种特有的气场,仿佛馆里的空气都散发着雅致而温和的气息。馆藏的“玉雕双面人头像”,是这里的镇馆之宝,这不大的头像通体温润,玉色纯粹,历尽沧桑光彩不改,光泽如春阳般温暖柔和。它是世界仅发现的两枚相同头像之一,非常罕见。这里的一枚手镯玉环,看去冰晶玉肌,轻叩玉声清越,尤为不可思议的是,玉环上雕刻的回纹,图案细腻规矩,回纹细如发丝,即便是如今时代,雕刻出这样精致的玉器也绝非易事,很难想象四千年前如何有这样精美的工艺。陈列在这里的玉璧、玉璜、牙璧、玉佩、玉璇玑,细细看去,件件都那么精美,这种巧夺天工的玉雕绝技,石峁前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让人匪夷所思。馆里陈列着各色各样的陶鬲,按照大小形态摆在橱窗里,这种古人祭祀时不可或缺的礼器,生活中离不开的炊具,如今骄傲地站在这里,岁月的痕迹映射在表面,身上繁复精美的纹饰,仿佛在诉说着古人的智慧与匠心。
  展馆里这些精美的古玉古陶,浸润着胡文高先生后半生的全部心血。
  胡文高与石峁的相遇,缘于 20多年前,那时的胡文高还是个人民警察,那时的石峁遗址还在黄土沙石中沉睡。在胡文高任职刑警时,文物贩子倒卖文物的案件时有发生,他常听到“石峁山上的农民又捡到了玉器,被外地人买走了”的传言,也知道很多珍贵的石峁文物通过各种渠道流失海外,他很痛心,但无能为力。他只能凭着人民警察的职责,尽心竭力地遏制着文物犯罪的肆虐。在他离开警察队伍后,便开启了古文物的守护和收藏之旅。起初他的收藏还很杂,直到2006 年,在他了解了石峁文明的历史意义后,才把注意力专注于石峁文物。对于外行人来讲,收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富人游戏,对于没权没钱的他来说,步入收藏行列,是更为艰难的事情。从技术上,他面临着对文物的历史、知识、眼力的学习和训练;从渠道上讲,他面临着与文物收藏者及文物贩子的周旋与博弈;从经济上讲,他面临着家庭财力的捉襟见肘。然而这些,都被激荡在他心中的守护石峁文物的激情所淹没,他一门心思想着这片人类文明的原乡不能再被破坏,属于这片土地的文化记忆不能再流失。他与这片土地,与石峁古城,注定要结下不解之缘。
  石峁遗址发现于 20 世纪 50 年代,步入文博与考古视线是二十年后的1975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虽有考古、文博工作者多次探访,但均未引起足够重视,更未进行有效保护,远比同为史前文明的三星堆的命运要坎坷多舛。在当地,石峁就以玉出名,早在民国时期,这里的玉器被“笼垛驮卖”,甚至还有“斗玉换斗米”的传说。那些珍贵的玉璧、玉铲、玉圭、玉环,就藏匿于坍塌的十公里城垛中。当年胡文高关注石峁遗址时,他到各地图书馆查找资料,没有任何文字记载,这更增加了石峁遗址的诡异与神秘。这种现状,激起了胡文高踏勘石峁古城的强烈愿望。几天踏勘下来,宏阔的城池、颓塌的城阙、巍峨的皇城台、俯拾皆是的古陶片,让他震惊、让他悲戚。许多年来,石峁引来了大批盗墓贼,疯狂的盗掘使遗址遭到了巨大的破坏。长此下去,这座人类古文明的遗址,就有被掏空毁灭的危险。作为一个生于兹长于兹的神木人,作为一个文物遗址的义务守护者,他坐卧不宁,心急如焚。他清醒地知道,凭一己之力,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永远无法完成对这座史前文明遗迹的保护。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向县、市、省主管部门和领导的呼吁。应该说,主管部门和领导都是些有见地的人,他的呼吁很快得到了回应:县上第一支石峁巡逻队成立;省考古研究院、榆林文物勘探队、神木文广局联合对石峁遗址展开系统勘察;石峁玉器鉴赏会议如期召开,全国及港台地区 20多位专家莅临会议,形成巨大影响;石峁玉器鉴赏座谈会顺利举行;2012年国家文物局批准石峁遗址考古发掘……石峁遗址的考古发掘,引起了国内外的高度关注:2013 年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评为“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同年高票入选“2012 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接着入选“世界田野考古十大新发现”,并纳入“国家记忆工程”。四千年前的古文明,终于撩开神秘的面纱,走进了世界的视野。
  与此同时,胡文高对石峁流失文物的抢救工作也在同步进行。只要他听说哪里有石峁文物的线索,就毫不犹豫地奔去,想方设法把文物收集回来。20余年间,胡文高买了近万件别人眼中的“破烂货”,他把自己、儿女家的资金,几乎全部用于石峁文物的收集,在家中再无余钱可用的时候,甚至不惜变卖家产,或向亲朋好友筹集,以致如今的他债台高筑。别人说他走火入魔了,妻子也为日子的窘迫而抱怨,但他痴心不改。为了丰富家乡的博物馆馆藏,2008年,他把收藏的2000多件文物,捐给了新建的神木市博物馆。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胡文高对石峁遗址的情有独钟,没有胡文高杜鹃啼血般的奔走呼吁,这座举世震惊的史前遗址,也许还要在黄沙中沉睡许多年,那些珍贵的史前文物,也还将萍踪浪迹、流离失所于异国他乡。
  在石峁遗址引起考古界震惊的同时,国内的许多博物馆都盯上了胡文高的藏品,多次找他协商文物的转让捐赠。这些国内颇有影响的博物馆,出价不菲,给的荣誉也很高,以胡文高现今的拮据和困顿,这是极好的出路。但他却婉言谢绝了。他对我说:过去的许多年,石峁文物已流失得太多,让人想来痛心不已。如今他只有一个念想——把属于石峁的文物,留在这片土地上,让它们在原生地,印证诠释宏阔而无言的历史。
  胡文高先生已是古稀之年,多年追寻石峁文物的艰辛路途,拖垮了他的身体,拖垮了他家庭的经济,但他的一片拳拳之心依然不改。
  临离开胡文高先生的宝源博物馆时,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为他的情怀所动,眼睛涩涩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愿他的渴望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