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开始咒骂他,用指甲抓破了他的脸。他们在劝解之中,真下了狠劲在郎君的身上偷击一拳或暗拧一把。
少年郎君垂头丧气地回来,从此不爱自己的新妇。每日劳动回来,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抽烟,吆喝新妇端吃端喝,故意将自己的那根肉弄得勃起,却偏不赐舍。新妇特别注意起化妆打扮,但白粉遮不住脸黑,浑身枯瘦并不能白艳。有时主动上来与他玩耍,他只是灰不沓沓,偶尔干起来,怀着仇恨,报复般地野蛮击撞,要不也一定要吹灭了灯,满脑子里是那丰腴白艳的想象。
这少男实在活得受罪了。
他试图独自去一次鸡肠沟,但每次皆告失败。村中所有的女人都在监视着自己的男人,所有的男人也就在监视着其他的男人。这少男的行动每次刚要实施就被一些男人发觉,立即通报了新娘。新娘就越发仇恨那个已经做仙的男人,她联合了村中的女人,用灰在村四周撒一道灰线,不让那做仙男人的灵魂到村中游荡;各自将七彩绳儿系在自己丈夫的脖子上,以防做仙男人托梦诱惑。而且,她们仇恨仙人的遗孀,唾她,咒她,甚至唆使自己的丈夫去强奸她,使她成为村中男人的公共尿壶,而让那做仙男人的灵魂蒙遭侮辱。
但少男还是偷偷地去了鸡肠沟。他背了猎枪和猎刀,说是去山林打猎而出走。他果然逆着鸡肠沟的方向去了山林,新娘和男人们暗中跟踪了半日后放心地回来,但少男在走出了遥远的路程之后又绕道去了鸡肠沟。他走到了崖根,也恰是一个黄昏,那古木青藤之内的东西看得真真切切。当他一走上那青石板,顿感到一种极强的吸力,身体为之轻盈,衣服鼓起犹如化羽,头发也水中浮草一样竖直摇曳。这一种美妙的体验使他立即想到了新婚夜的感觉,还未真正进入仙境就如此令人酥醉,他深深悟到了托梦人为什么宁肯抛弃家妻的缘由。他还未来得及捡起石板上的猎枪,双脚已离地三尺高了,他有点后悔不该将猎枪遗在这里,将来一定会被村人发觉他是到了仙境中去了而仇恨他。但这想法一闪即逝,他听着耳边的风声,甚至伸手抚摸了一下擦身而过的白云,身心透满了异常的幸福感。在愈来愈高的空中,那些丰腴白艳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了,突然觉得不应在背上还背着长长的猎刀,想拔下来丢到很远的洞中去,但他没有了力气,吸引力陡然增强,似乎是大坝底窟窿里的急流将他倏忽间吸了去了。
少男自然再没有回到村中去。首先是新娘惊慌了,接着是所有的男人都惊慌了。他们又是手拉手,甚至各自腰上系了绳索互相牵连着去了鸡肠沟。果然远远看见了青石板的猎枪,他们统统哭了,新娘为丈夫的抛弃而哭,男人们为自己的命薄而哭,哭声遂变为骂声,骂得天摇地动。但是当他们集体站到了青石板上,谁也没有一点要升浮的感觉。先以为是大家连在一起分量太重,慢慢是撒开手,解开绳索,还是没有感觉。大家都觉得奇怪了,男人们怀疑这一定是仙境中去了两个男人后已不需要更多的男人了,就吼叫着这世道的不公,而仙境也不公!有人喊:咱毁了这个崖!立即群情激愤,动手烧崖。崖上的草木燃烧了三天三夜,但因为有瀑布,仍有未烧尽的,而大火中那些黄羊、野猪乱跑乱窜,有的掉下崖来皮开肉绽,却没有什么人的惨叫。男人们背负了利斧开始登崖,见草就拔,逢木便砍,然后垂下绳索让别的人往上攀登。这项工作进行得十分艰巨,但无一人气馁,发誓攀到崖顶,彻底捣毁这个最美好也最可恶的地方。
他们终于爬到了崖顶,四处搜索,就在瀑布旁的崖头上,发现了一个天然的洞窟。火并未烧到这里,但一片刺鼻的腥臭味。走进去,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腐烂在那里,在蟒蛇的腹部有一把刀戳出来。人们剥开蟒蛇,里面是一个人尸,一半消化模糊,一半依稀可辨,正是那位少男。
在洞后形成瀑布的山溪道上,满是一些浑圆的洁白的石头。
阿离
阿离在太白山上打猎,整个冬天一无所获,老听到山上繁乱吵嚷之响,疑是人声,却四下里不见人影。一日,又甚嚣尘上,鼎沸如过千军万马的队伍,且有锐声喊:“数树,数清山上的树!”树能数清?阿离觉得荒唐,不禁开笑,忽感后脑壳一处奇痒,有凉风泄漏。用手去摸,灵魂已经出窍,倏忽看见了坡下黑压压一片人正没入林中,一人抱定一棵树,彼此起伏着吆喝有没有遗漏,又复返坡下,一须眉皆白人物状若领袖,开始整队清点,一面坡的树数便确定了。阿离惊叹这真是个好办法,却蹊跷这是哪儿来人?前去询问,来人冷淡不理,甚至咒骂:避!你是哪儿来的?!阿离很窘,不再多言。后,山上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长什么模样的都有,穿什么服装的都有,不但多如草木,几乎没有了空闲之处。原来阿离独自孤寂,现在常常被挤到某一隅,有时守坐,他觉得脚痒,抱起一只脚来抓,竟抱起的是别人的脚。出去小解,鞋跟便磕了睡卧在地上的人的牙齿。阿离不停地要赔笑,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拥挤着,阿离终于与周围的人熟悉了,终于有了对话: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风从哪儿来我们就从哪儿来。”
“还到哪儿去吗?”
“脚到哪儿去,我们就到哪儿去。”
“这儿真挤。”
“可不,市场上什么都贵了!”
阿离这时方知道了在山林后的洼地里,有一个好大的市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