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龙亭小院的小路,五月的风裹着草木清芬扑面而来。阳光穿过土槐的枝叶,在石子路上织出碎金般的光斑。映山红如一位红粉佳人,头上红云一片,脚下落英缤纷。而此刻,小院正被李建师傅的巧手酿成一坛醉人的春酒,每一缕空气里都浮动着
清香。
小路右侧,巨大的柘木树根像头沉睡的巨兽,那是李建师傅准备用来做高档茶台的材料。说起李建师傅,我与他相识已有六年了。他中等个子,面容清癯,皮肤微黑。李师傅是位木匠,却远不止如此。他还是一位资深奇石收藏家,更是一位技术精湛的园艺师。他的身上蕴藏着无尽的才能,每一次接触,都能让我叹为观止。
路旁被施工队丢弃的加积块堆成小山时,没人想到它们会在李师傅手里重生。他戴着口罩,用切割机切割加积块的专注神态,和瓦匠别无二致,手上和脸上沾满了灰色的水泥灰。李师傅用这一堆加积块做成了一座苍古雄奇的假山,山上有曲径通幽的小路,还有怪树嶙峋的黄栌。站在假山前,仿佛能看见“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意境。
枳实树在九月底换上黄绿的秋衣时,李建师傅站在树下,用竹竿敲落果实的声响,像在给季节打拍子。李师傅将收集来的枳实一切两半,剖出种子,淘洗干净,埋在湿润的河沙里。这样精心保存的种子,来年出苗率高。待到第二年阳历三月的时候,李师傅把这些种子种进地里,个把月的工夫,就长出一尺多高的小苗来。这些小苗是将来李师傅用来嫁接柑橘、柠檬、三代橼的优质砧木。
四月里的嫁接是场指尖的舞蹈。裁纸刀在阳光下闪过冷光,却在接触树皮时温柔得像春风。口里衔着的蜜桔接穗,李师傅取下来唰唰两刀将一头削成楔子。李师傅告诉我嫁接秘诀:“木质贴木质,树皮接树皮”。话音未落,楔子已经嵌进切口,半透明嫁接专用膜缠了三圈半,松紧间藏着老匠人独有的节奏。等三月的阳光漫过苗圃,那些嫁接苗已顶着新叶站成队列,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
野桃树从山里移栽来时,根部还缠着新鲜的山泥。李建师傅蹲在树旁修剪根系,每一刀都像在给树梳理脉络:“它们在山里疯长惯了,得让根知道,这儿也是家。”当梅花、杏花与桃花在同一棵树上次第绽放,红白相间的花簇里,仿佛藏着整个春天的调色盘。七里香的刺丛间,他嫁接的玫瑰正抽出新芽。扦插的月季开出了碗口大的花。围墙外,玫瑰和月季汇成了比朝霞更绚烂的花瀑。
金弹子老桩是小院的时间标本。三十年的虬枝拧成铁青色的结,却在嫁接处冒出嫩红的新芽,雌花开成星星,雄花垂作铃铛,风过时轻轻相触,像极了李师傅与大嫂拌嘴时的模样——皱纹里藏着烟火,眼底却流着蜜。附石盆景里,枯木代替了顽石,枯木的皴裂处爬满苔藓。一根健壮的送春花的藤调皮地从枯木桩子的顶部冒出来,还带着一个翠绿的树冠,枯木逢春了!
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三代橼。翡翠般的青果、金箔似的熟果、嫩生生的幼果挤在同一棵树上,像祖孙三代围炉话家常。李建师傅轻轻地摸着桔子大小的果子时,语气里带着自豪:“你看,三世同堂!”旁边的“变色龙”月季正从鹅黄转向绯红,花瓣边缘泛着鎏金般的光,那是他去年用三种月季芽点拼出的奇迹,每片花瓣的渐变里,都藏着李师傅非凡的功力。
暮色漫过小院时,李师傅站在杜鹃花旁,用喷壶给根部喷水。小黄狗金刚趴在他脚边,尾巴扫过满地落英。
离开时,怀里的奇石还带着体温。回头望去,小院已在霞光里凝成琥珀,李建师傅的身影在花影间移动,像枚银针在绿色的锦缎上绣着光阴。那些被他抚摸过的树桩、嫁接的枝条、堆砌的假山,都在五月的风里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同一个秘密:原来匠心从不是刻意雕琢,而是让每一寸时光,都顺着自然的脉络,长成最动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