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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5年05月09日
蔷薇剪剪
○ 梅一梵
  每到蔷薇花开的季节,我就会想起回家途中,路过一排旧式楼房。
  那是2008年5·12大地震后,由于余震接连不断,扰得人心里发慌,我们不得不离开原来居住的六楼,搬到现在的二楼。
  六年来,我一直都记得一个地方。
  满架的蔷薇花正打苞。
  那时候也是刚刚住过去,对周边的环境较为陌生。一次走路回家的途中,忽然发现人行道边的一排老式楼房,竖着一溜篱笆墙。篱笆上爬着蔷薇花藤。虽然只萌开了几朵小小的、粉嘟嘟的花骨朵儿,但是鲜艳的色泽还是蛮吸引人的。
  已是初夏时节,蔷薇藤上一簇簇嫩绿的叶片正舒展着幸福的光泽,浅浅的喜悦从枝条上探出蜗牛般鲜嫩的犄角,仿佛大自然用好奇的眼眸打量这个世界。尽管蔓藤上的叶子还长得稀稀疏疏,不那么紧凑密集,但由于这个篱笆的跨度至少有十多米长,因此给人的感觉还是蛮盈实的。透过花藤的缝隙,可以看见花藤根部的泥土里,长着一畦白白嫩嫩的瓢儿菜,一畦短短胖胖的嫩韭菜,我闻到了乡村的味道,捕获到自然的哲学,领悟到生命的意义和真谛。
  在临街闹市的一角,发现这样的一处小景致、小花园,惊喜之中更多地包含了感恩的意思。
  感恩上天在遭遇磨难时,让我遇见一份小小的礼物。这一处篱笆花墙,仿佛已经在这里等我很久很久,仿佛是从内心深处长出来的,一座小扣柴扉的别院,又像是一首草色入帘青的诗歌,让我在与城市喧嚣的对抗中,与自然灾害的较量中,获得几许心理上的安慰。
  从此以后,我每天下班都想路过这里,就像履行一份古老的契约。
  等我再次路过时,架上的蔷薇已经开满枝头。
  一朵朵、一对对、一簇簇,丰盈娇丽,甚是喜人。有错落有致分散开来的,有两朵倚在顶端竞相争艳的,有簇簇抱团拥挤在一起卿卿耳语的,有一朵一朵肥硕艳丽独傲枝头的,也有低眉颌首羞怯怯的。面对大自然有情有义的馈赠,我特意走到跟前细细欣赏,闻着淡淡花香,看着朵朵粉红,想起了幼年时期的后山坡。每到谷雨过后的暮春初夏时节,后山坡上就有乳白的浅粉的七里香花丛,从陡峭的灌木顶端铺天盖地婆娑而下,垂到脚边。花色和此时的蔷薇极为相似,都属于蔷薇科,俗称野蔷薇。本地人亲切地把这种野花称作七里香,取香飘浓郁、悠远之意。
  沉迷之际,隐约听闻花藤内有声音传出。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老式家属院的后墙。在距离蔷薇藤约两米多远的地方,开有一扇小门。门口有七十多岁的两位老人坐着说话,应该是老两口,两人中间放一张小木桌。婆婆戴着老花镜,手上绣着十字绣,公公坐另一边,也是戴着眼镜看报纸。他们时不时抬起眼帘看对方一下,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然后又低头忙手里的活计。或者只说话不看对方,让另一个人自己感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如老电影般开始倒带,从这种平凡朴素又透着温馨感动的画面中,我回到了幼年时期的小村院落。
  就这样一个画面,我到如今一直都记得。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是特意走路回家,顺便看看那些蔷薇。在初夏时节里,期盼季节慢一点过去;在冬天的严寒中,期盼春天早点到来,就像期盼一次万紫千红的偶遇,期盼一次从未遇见又那么真切的恍惚。可惜的是,我走在这样的路上,看着这样的花开花落六年了,却只看见过一次婆婆和公公一起坐在花下闲谈的景象。
  如今,小扣柴扉的蔷薇篱笆依然,只是,再也没有看见婆婆和公公坐在花墙里读书、绣花、剪枝、种菜。六年间,花墙已经有两米多高,高过了我的视线,我的思考,我的滴滴答答的问候。就是我踮起脚尖,也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尽管如此,我一直记得他们,记得那一溜青青的篱笆,记得那一段日子。就在几天前,我发现篱笆上的蔷薇又开了几朵,就特意走近些,再走近些,透过蔓藤的手指缝隙,看见窗外有一张陈旧的小木桌子,桌上放着两把小铲子,和我种花时用的一模一样,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在花藤与花藤生长的空隙间,还有刚刚冒出泥土的小白菜、小葱、芫荽。桌子两边各有一把竹椅,就是没有人。
  我使劲地往时光深处张望,估计里面的小狗感觉到我迫切的心情,只听见“汪汪汪”的叫声急急呼来。我赶紧缩回脑袋,悄然离去。
  时光纷纷,蔷薇剪剪。
  如今,不知婆婆公公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屋子里面,是不是已经换了别的主人。我只是看见一溜青篱还在,竹椅木桌还在,小扣柴扉春色好的蔷薇,正静静为我开着,一些怀旧的情愫还是那么鲜艳坚定。想必现在住在屋子里的人,也和我一样,和公公婆婆一样,都怀着一份对朴素生活的敬仰、对田园故土的怀念,才得以让这些开满蔷薇的篱笆,继续衍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