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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5月07日
田野间的回响
○ 余史炎
  身处城里的车水马龙之中,我的思绪却常常飘回到乡下。记忆里,聚落之外,是一片广袤的黄土地,其间错落着一条条或规则或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那是 20世纪 80 年代的乡下,那时的我,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每日穿梭在乡野间,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在那些日子里,我总能遇见一对特别的母子。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牵着家里耕田的牛,他的表情自然得有些格格不入,与大众脸庞上的那种“杂乱”截然不同。他的母亲身形瘦削,一袭浅蓝色衣裳,安静地陪着儿子和老水牛,清晨走向嫩绿的草地,让牛饱餐一顿,黄昏又一同默默踏上归家的路。我们两座村落挨得很近,近到如果忽略“村”这个字,在心底仿佛就是同一个地方,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平淡又热络。有人告诉我,这个男孩叫“柴不吃”。初闻这个名字,我心里直犯嘀咕,觉得这名字古怪得很。我琢磨着,柴,是树死后的称呼,那柴都不吃的人,该是啥样呢?眼前这个男孩,可不就是答案嘛。他的眼睛像孤零零摊开的纸,空洞又茫然;嘴巴好似一片受过伤的叶子,微微耷拉着;整个身体像是艰难摇摆的木瓜,行动间透着笨拙。
  一日清晨,雾气还未散尽,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凉飕飕的。我赶着鹅出门,一眼就瞧见柴不吃牵着牛走在前方,他母亲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因身体不好,步子迈得迟缓又沉重。田间小路窄窄的,坑洼不平,稍不留神就可能崴脚。一路上,唯有老牛偶尔发出的叫声,和他们略显孤单的身影,在朦胧雾气中格外显眼。
  走着走着,柴不吃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上喊道:“咦,屎,臭死!”他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黄泥土路面上的牛屎,随即满脸笑意,对着他说:“阿弟真聪明,知道屎是臭的。”说完,两人便牵着牛,慢慢往田野深处走去。
  看到这一幕,年少无知的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想着,都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牛屎臭就算聪明啦?真像个半吊子。那时的我,满心都是孩童对世事懵懂又直白的评判,只觉得柴不吃行为怪异,傻得让人发笑,还把这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趣谈,跟伙伴们绘声绘色地分享,用自己那浅薄的认知肆意解读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光匆匆流逝,我慢慢长大,也渐渐远离了那片乡村田野。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郑渊洁的《父与子》,书中质朴又深情的文字,像一阵暖风吹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轻轻拂过那些被我尘封已久的关于柴不吃的记忆。书里描绘的父亲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孩子对父亲纯粹又坚定的认可,让我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柴不吃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
  柴不吃的母亲,在旁人眼中,儿子或许有些“异样”,可她给予柴不吃的,是无尽的夸赞与鼓励。她不在乎儿子知晓“屎是臭的”这样在常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认知,她只看到儿子的每一点小发现,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由衷欣喜。这不正是《父与子》中所描绘的那种毫无条件的爱吗?而柴不吃呢,尽管行为举止在旁人眼中异于常人,可他每日与母亲相伴放牛的身影,又何尝不是对母亲深深的依恋?他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给母亲带去慰藉,就像书中的孩子想尽办法让父亲幸福一样。
  回想起曾经和伙伴们拿柴不吃寻开心、嘲笑他无知的过往,如今的我满心懊悔,只觉那时的自己是如此浅薄、可笑。我们以所谓“正常”的标准去衡量他,却忽略了他身上那些珍贵的品质。他对生活的认真、对母亲的关怀,都在我们的嘲笑中被无情掩盖。这就如同《父与子》里那些被父母以“完美”标准苛责的孩子,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也被世俗的眼光所遮蔽。
  我在城市的喧嚣中,当记忆被拉回,耳畔响起田野间老牛的哞哞叫声,眼前浮现出蜿蜒曲折的小路,还有那弥漫在天地间湿漉漉的雾气。他牵着牛,母亲在一旁相伴,暖阳倾洒在他们身上,微风轻轻拂过,吹起母亲浅蓝色的衣角,那画面质朴又宁静,善良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