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训练军队有绝招。“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就是以哨箭为令,我的哨箭射啥,你们就得射啥,不服从的一律斩首。第一次射鸟兽,不从的兵士辄杀之。第二次射冒顿的坐骑,不敢放箭的辄杀之。第三次射冒顿的女人,不敢放箭的辄杀之。第四次,冒顿带领将士射杀头曼单于的良马,这一回箭镞齐飞,没有不射的。“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便带领将士射杀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冒顿单于人如其名,刚猛凶残,自立为单于后,匈奴迅速崛起。
冒顿单于利用中原地区秦末大乱、楚汉相争的战略机遇,东讨东胡,西逼月氏,南犯河套,一时称雄。汉朝初年,汉高祖刘邦亲征匈奴,被冒顿单于围困在平城白登山。朔风裹雪,天气大寒,援兵未至,情势危急,刘邦采纳陈平的建议,收买冒顿单于的阏氏,才狼狈脱围。此后,匈奴一直在边境寻衅,刘邦去世后,冒顿单于给吕后写去一封用词孟浪的信,轻薄侮亵吕后,吕后隐忍,延续刘邦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的政策,与匈奴和亲修好。
其实,匈奴的战略方向一直是月氏,因为月氏占据着东西方的贸易商道。
欧亚大陆从史前就存在着东西方的往来,公元前3000多年前,在从黑海北岸直到大兴安岭的欧亚大陆北方草原地带,来自西方的人群与东方人群在西伯利亚南部相遇融合。这条物品、文化与人种的交流通道,被称为“草原丝绸之路”。
到了公元前2000多年前,北方已经完成融合的人群开始南下,西方伊朗、高加索一线的人群开始东进,东方黄河上游甘青地区的人群也开始西进,来自三个方向的人群在中亚和新疆交汇融合,共同开创了中亚和新疆的青铜时代。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源于西亚的小麦,传播到了黄河流域;源于黄河流域的小米,也传到了新疆、中亚、南亚、西亚和北非。这说明从中亚经过帕米尔高原、新疆塔里木盆地、河西走廊直到黄河流域的通道,这个时候已经存在了。这就是后来被称为丝绸之路的通道。
大部分西方学者认为,月氏人是古印欧人的后裔,使用的是印欧语系的语言,这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成了国际学术界的定论。然而越来越多的考古资料并不支持这一结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根据《史记》的记述,月氏人很早就生活在丝绸之路上,并且和匈奴人一样,都是游牧人群。
游牧人群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于农耕人群。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农耕人群粮食自产且可储存,家宅屋舍世代而居,财富不但可以积累,而且还可以继承,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吃穿用度物品几乎不用采买,贸易物品无非盐铁和奢侈品,而盐铁官营,价格浮动不大,所以中国古代农耕人群向来重农轻商。
游牧人群蓄养牲畜,逐水草而生,不动产较少,受环境影响较大,肉、奶、毡、皮之外,几乎所有的重要生活用品,比如粮食、武器、工具、器皿、茶叶、丝绸、食盐、木材等,当然还包括宝珠、饰物、胭脂以及香料等等奢侈品,都依赖于外来。取得这些物品的手段有两个,贸易或者掠夺。贸易是常态,战争往往发生在天灾之时。彼时,草原上牲畜死去,皮毛、马匹、橐驼大幅减少,无物可易,只有去抢掠,而他们的文化并不以此为耻。倚重贸易的游牧人群,对金银等货币金属有着天生的贪嗜。阿拉伯沙漠荒凉而贫瘠,但那里的游牧部落里却流传着《一千零一夜》这样的对财富和货币充满渴望的民间故事就是一个例证。
月氏人扼守丝绸之路,做起了中原和西域的中转商。中国古代典籍曾将月氏称为禺氏,《逸周书》有“禺氏騊駼”之记,《管子》有“禺氏之玉”之述,表明月氏人与中原做马匹和玉石生意,大获其利。《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了秦朝的时候,居住在安定郡乌氏县(今宁夏固原)一带的“乌氏倮”,通过做“戎王”和秦人之间丝绸牛马交易掮客而发了大财。这里的“戎王”虽未指明是否为月氏之王或者月氏某一部落之王,但相信这些丝绸是到了月氏的手里。
贸易需要和平。中原农耕人群占据的是400毫米降雨线以东适合庄稼生长的地域,也就是从阴山到贺兰山再到乌鞘岭这一线以东的地区,而月氏正好在这一线以西,双方各得其所,未起战端。可能是月氏对大汉并未形成战略挤压,而且双方的贸易盛于民间,所以大汉朝廷对月氏的关注度并不高。中国的史书也没有为这位邻居花费太多笔墨,只是在记录与匈奴周旋之时才有所提及。
匈奴人觊觎丝绸之路商业贸易的巨额财富,他们持续向月氏发动攻击。匈奴击溃月氏,征服西域,冒顿单于志得意满地向汉文帝发去了上面的那封信。而大汉帝国在文帝、景帝时期,迫于敌人的强大压力,正休养生息、削藩平叛、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形成了“文景之治”。
擐甲挥戈,铁马冰河,游牧人群形成的持续压力,砥砺着中华文化不断内聚、淬炼、扬弃、升华,而他们每隔一个历史时期的南下,也会为中原文化注入新的血液和元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