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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4年02月21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98)
○ 李巨怀
  李有堂是地道的当地农民,在书房沟的扶轮中学里帮灶。李有堂本是西府李家木版年画的第十八代传人,但祖宗的手艺实在没法维持生计,在悲戚、哀怨、焦虑、遗憾各种烦闷的情绪交织冲击两年后,他只好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放弃祖宗几百年来赖以生存的传统手艺,走上一条与绝大多数民间艺人一样的卖身图存扛长工的赤贫农民之路。二十多岁,质朴,憨厚,有着牛犊般使不完的劲儿,就像在这块土地上生息了几千年的先辈一样,他每天除了到三里外的山脚挑几担煤块烧水外,就是蜷在灶边打杂。三个月可挣两块大洋,在当时是一般人多半年的收入。为了这份活计,他是给王保长白白扛了一年半长工换来的,王保长一句话便使他有了这份被他视为生命的活计。不论春冬,他都忙到快子夜时才去那堆满杂物的柴房睡觉,每天三更时便悄然起来用笤帚把整个饭厅灶房打扫干净,扫帚是不敢用的,一次不小心把领班给惊醒了,被打个半死还差点儿丢了工作呢!每天晚上睡觉前火已封好,现在只要捅开炉子,搭上煤烧满三大锅开水便可。全校五六百师生,每天的开水差一壶也不行,这锅没了赶快添上凉水接着烧,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少一滴也不行。他勤快得像只蚂蚁,这样默默地干了两年,给他的两个哥哥都讨上了媳妇,而他却还是光棍一条,却很讨老娘的欢心。
  她是扶轮中学的一名学生,是一位大家闺秀,父亲是胡宗南部队的一位少将参议,住在省城,娘死得早,父亲讨了二房,她便成了累赘,父亲便把她送到他同学刘家春当校长的偏远学校念书。不幸,她得了肺结核,在那年月,几乎是判了死刑,还好父亲有钱,美国进口药有的是,校医每天给她打两针,病情得到控制。她便搬到学校图书馆侧的一孔小窑洞里静养,书当然是读不成了。
  都怕感染,没人敢去那孔窑洞,她父亲来了也只是隔着窗帘说不到一刻钟话便坐着金丝绒马车走了。李有堂被刘校长指定给她送饭,每天三餐都用饭盒盛着送去。第一次见她,他感到很吃惊,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家,却长得又矮又小,颧骨明显凸起,脸色苍白、憔悴,稀疏的短发凌乱地散在脑后,而那淡眉下一对细眼却闪着光亮,透出温柔,似乎在诉说她那没有泯灭的追求。他不敢靠近她,只是把窗子外的席片拍几下,把饭递进去。然后,他便蹲在外面美美地抽一袋烟,等她把饭吃完,再把饭盒带回去。他总是在想,他家小猪病了也不是这景况,全家忙得团团转。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被软禁起来,他想了好多天,总是想不通,便去问老娘。老娘听完也很吃惊,一个劲儿地说:“造孽,造孽,这是天大的造孽。”老娘也不知从哪里弄到几把野草根,熬成汤,竟然送到了学校,叫他给那姑娘送去。母命难违,他便将汤药与饭一块儿送了去,对她没多说什么,她竟像喝稀饭一样喝得一干二净,他望着她,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两声。没承想,老娘的药比那洋大夫的针还管用,不出两个月,她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了红晕,每次见他,便微微地点点头笑两声,弄得他很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
  没过多久,她从那孔窑洞搬出来,住到学校只有管理人员才有资格住的工字房里,那是四周被百年老柳树掩映的神圣之地。当时,那是一块象征富贵权势闲人免进的地方。她与她的邻居们不同,每天都是她自己来打水,见了他仍旧是微微点点头,笑两声,他每次都红着脸,头低得更沉。
  天冷了,黄土高原转眼间就进入了风刀霜剑的严冬岁月。学校把每家特优户的烤火煤分成份,都要由他从山脚下担到每家的柴房里。当他把满满一担煤挑到她房子时,他发现她像是有所准备似的,洗脸盆里盛满半盆温开水,里面漂着条很白的毛巾,桌子上放着两盒哈德门牌香烟、一杯茶水。倒完煤,她叫他洗脸,喝水,他局促得犹如蜂蜇般在房里躲着,她却堵在门口不吭声,没办法,他只好就范。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毛巾,他感觉比他老娘织的土布毛巾舒爽多了。她盯着他说:“愣娃,从今天起,我教你写字,每记住一个字,我奖励你一包烟。”也许是那烟的诱惑,也许……他应承下来。这样,每晚等他回柴房睡觉的时候,他便多了一份活计,在房子的地板上不停地用木棍画了起来。第二年布谷鸟欢声歌唱的时候,他竟然学会了四五百字,而他也越来越离不开那诱人心魄的香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