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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2月02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95)
○ 李巨怀
  “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的远大抱负他想都不敢想,对他而言那是天宫中的事情,说近一点儿那是几百年才出现一位能臣武将的事情。年轻时,他更多的梦想是能“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在书房沟帖、王两家几百年的争斗史上,屡处下风的王家堡刚有喘息缓口气的时候,养精蓄锐最为关键。他也有那种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浅薄,可他还没有得意忘形几天,便会叫身里身外的万钧重担把他压醒。富贵逼人的绚烂,更多的是一种昙花一现的短命,是惊鸿一瞥的眷恋。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的道理他在咿呀学语的蒙学时期就牢牢记刻在心里。问题是,他处在群狼环伺的书房沟,根据地好不容易拾掇得平平坦坦的时候,几年光景,身边就冒出杨啸天、刘家春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这才是他夜不能寐的主要原因。这几年风云变幻中,他已经彻底地从窝里斗的狭隘中走了出来,可帖家孝的这一意外出击,却叫他犹如后背忽然中了一支暗箭,用心一想,却全然在意料之中,可他就是静不下心来。胸中有火、肩上有旗,众矢之的的感觉他是愈发地明晰和痛彻心扉。“我王茂德现在守的是书房沟老祖先几百年留下来的家业,你帖家孝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把心思不用在对付杨啸天、刘家春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外敌身上,你真是瞎了眼的被窝猫。”王茂德一边想着,一边心里不由得狠狠地骂了几句。
  王茂德一个人坐在八仙桌前心事重重地扒拉着早饭。桌子上丫鬟蹑手蹑脚端来的蒜碟儿,软透冒热气的炸馍片,金灿灿的苞谷稠粥都原封不动地放着。王府这个书房沟千百号人眼里的一号家庭日子竟过得这般恓惶。自孩子们远走高飞后,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原先吃饭虽说一家子在饭桌上常常争执,他总觉得心烦,自己由不得会无缘无故地发火,他只要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就像县老爷的惊堂木,刹那间悄然无声,连搐着鼻子享受主家美味佳肴的姜财儿都会转眼间成了木鸡,家庭气氛凝重、尴尬无趣的时候居多,但他内心深处却是乐融融的。
  孩子们爱淘气他并不介意,他也是从小孩子阶段过来的,怨就怨在他把自己看得有点儿重,眼盯的更多的是王家大门以外的事情。他烦躁苦闷无处诉说的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在现在想来最不该伤害的亲人面前发作。在他这种一言堂的家长制下,孩子们自小条件反射般对他滋生出一种畏惧感,因他和孩子们不远不近、不亲不离的微妙关系,王郑氏对他可以说心里生满了怨恨。孩子们一个个振翅高飞后,王郑氏整天窝在她一个人的佛堂,连和他在一块儿吃顿饭的机会都不给,看着大厅肃重的场面,有几次他发火叫王郑氏一块儿吃饭,可看到几年光景就满头白发一脸悲怆的王郑氏,心头不由得一沉。女人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看来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那志存高远音信稀少的孩子们看来可真把老伴儿给熬苦了。
  慢慢地,他就默认了家里这不冷不热的境况。王郑氏能不和他怄气吗?孩子们稍谙人事,一个个避瘟疫般争先恐后逃离王家堡,与他说一不二刚愎自用的性格有着直接的关系。眼看着日本人一天天败退,可孩子们的音信并没有日渐增多。这都两年了,孩子们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只听说王芸和王武姐弟两个辗转去了延安,延安再远也通邮呀,可就是不见孩子们的一封信。王文上了中条山,是死是活也没有个消息。一次次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帖礼志不温不火却次次剜他心的升官消息,帖礼志都当了师长的警卫营营长了。
  他可是知晓军队中的规矩,警卫营营长,那可是一个部队里长官的左膀右臂、第三颗纽扣,长官的生死存亡都捏在他手里,一般人长官能放心吗?警卫营营长随便动一下,还不就是主力团的一把手——团长?看来,帖家这个后生还真有点儿能耐,没准还能熬个师长军长干干,若真是这个趋势,书房沟可真有好戏看了。靠他几十年攒起来的这点儿家当和帖礼志相比,还真是一目了然的下风头,老帖家还真是后继有人呀。帖、王两家在书房沟如果还想再争斗,他可是没有多少还手之力了,要真论书房沟的出息人,还得看下一代了。不要说他老伴儿愁白了头,他实际上心里也惆怅得一疙瘩一疙瘩的,孩子们在兵荒马乱的刀锋上翻跟头,该不会有啥大麻达吧?这一阵子一股股不祥的预感把他围裹得密密实实,他都有点儿力不从心、独木难支的感觉了。随着三叔父王老先生的离去,孩子们无影无踪,他心里一天天空空荡荡的。他眼里看到的大多都是惹人烦心的不顺意的事情,甚至于在沟里沟外连一个推心置腹掏心窝子说句话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得一阵战栗,剧痛滔天般咆哮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