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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1月31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118)
○ 阿莹
  人看来不能总依赖拐杖,越依赖越缺乏独立生活能力了。

  五十四
  忽大年坐在驶往北京的火车上感觉像做了一场梦,庄稼、树木、村落忽忽地闪过去了,酷暑像把人们的精力耗尽了,咣当的火车不紧不慢,向着枫叶集聚的山峦驶过去。
  那天他一上班就给老首长打了电话,提出想回部队去,在首长手下干点什么都可以。成司令不计前嫌接了电话,问:你是不是受了啥委屈,现在你已经脱了军装,要想再穿上不是那么简单的。忽大年嘟囔:再难你也不能看着老部下在水深火热里煎熬了。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看文件还得报告,反正没戴帽子,档案里也没有记录,不用担心部队那边的政审。放下电话他就给黄老虎讲,要去北京协调下半年的基建计划,黄老虎眨巴着老鹰眼有点怀疑:这种事用得着你堂堂老领导去?叫计划科去个科员就办妥了。忽大年摆出居高临下的神色道:怎么,我出个差,你都卡啊?
  当天晚上,忽大年只身坐上了开赴京城的火车,但他连一个随从也没带,一间软卧四个人,互相都不认识,打水倒茶都得自己干,他也不跟别人搭话,心想这次去北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也真他妈的憋气,而且憋在肚里还释放不出来,弄得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跑到医院去听诊,提示心动过速,还有偶发早搏,这都是老年人才有的病状,医生说还是压力太大,嘱咐在家多休息几天。可他知道光躺着屁用也没有,只要人在长安待着,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办公楼成了别人的天下,这股气怕是越憋越难受了。他感觉还是在部队痛快,训练、打仗、休整,人与人之间,单纯自然,直来直去。所以,他想都没想就买了火车票,只盼着能早点见到亲爱的老首长。
  可是列车在过黄河时,居然又在风陵渡停摆了三个小时,速度慢得让人直想骂娘,当然忽大年没敢把牢骚发出来,他看到车厢里另外三人也是干部模样,似乎也都带过兵,彼此回味着当年部队入关,与胡宗南交战的情形眉飞色舞,忽大年也想凑上去添个热闹,他的部队在扶眉战役中也是立了功的,但他想到敞开话题,又少不了要问自己部队番号,少不了要问今天在哪儿公干,那他该怎么解释呢?说谎话不行,说真话也不行。唉,首先是那个令他羞耻的番号,实在是名气太大了,部队人可能都知道,在朝鲜打得那么惨该咋解释呢?即使他没入朝又怎能脱得了干系?
  忽大年没带警卫和秘书,是他觉得这次是去找首长诉苦的,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到了北京,下了火车自己拎着帆布包,人头攒动,行色匆匆,他顿时有些茫然,定定神才随大流往出站口走去。是啊,这些年出门都有秘书操心,自己就没在意过琐碎,出了站口他站到广场上,坐车的骑车的来来往往,他不知道该坐哪趟公共汽车了。
  人看来不能总依赖拐杖,越依赖越缺乏独立生活能力了。可他刚走了几步,隐约听见有个清脆的银铃声叫他,回头看去,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竟然冒出一位年轻的姑娘,圆脸庞,亮眼眸,高鼻子,肩上背着挺大的帆布旅行袋,手上拎着塑料绳编的网兜,笑眯眯从人群里撵过来。忽大年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只好迟疑地问:你喊我吗?那姑娘咯咯笑了: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咱长安技术科的,你每次跟苏联专家来检查,都是我端茶倒水。忽大年未置可否笑了笑,他实在没注意过这个倒茶水的姑娘,忽想起有人说那个绍什古喜欢去技术科检查,要是倒茶水的技术员在场还好说话,若不在就会从图纸上挑出一堆鸡毛蒜皮来。忽大年隐约听说过,但始终没有对上号,没想到今天在北京火车站遇见,犹如他乡遇故知了。
  厂长咋是一个人?也没带个拎包的?
  这次进京事情简单,我不想带秘书。
  那我给你拎包吧?姑娘不由分说把他的旅行包抓到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印象?
  厂长官僚了,那天看电影,我还给你拿过板凳呢。
  啊?是你呀?你以前扎的是羊角辫,你叫啥?
  我的名字本来叫毛二豆,太土了,我就改成毛豆豆了。
  忽大年每次到北京都在总部招待所“下榻”,每天住宿费三元,一天三餐也是三元,而且离总部机关只有两站路,不急就走过去了。没想到工厂来北京出差的人真不少,师级待遇,一人一间,别人都是四人一间。长安人见忽大年也住进了招待所都来看他,争先恐后把去部里沟通的点点滴滴倾吐出来,以前他听这些汇报还是很认真的,会掏出笔记本记上重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今天他没一点点兴趣,吃过晚饭推说要去长安街溜达,直到月上树梢才回到房间。
  其实,晚上的溜达是去“侦察”总参大门朝哪开,他以前为领军令状去过,为八二三炮战也去过,但每次都有人接送,吉普车进了大院一停下,抬头就见成司令双手叉腰在门厅站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