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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雄说的中医,是米脂有名的乡绅李鼎铭先生,四十岁左右,个头矮小,身单体薄,但阅历丰富,智慧过人。李先生十几岁考取廪生,在家乡学堂任教,后办起两所国民小学并担任校长。他极力拥护孙中山的主张,领着老乡们放足、剪辫子,破迷信、讲科学。杜斌丞任榆中校长后,聘他出任国文、数学教员。几年后,他担任榆林道尹公署顾问和科长。后因病返回故里,遂一心钻研中医,在县城开办“国医馆”。年初,南京政府召开中央卫生委员会,会上提出“废黜中医”的议案,引发全国性的抗争浪潮。上海举办的全国中医抗争大会邀请他出席,苦于身体原因未能成行,但他亲力亲为,又是撰文,又是捐款。抗争最后取得了胜利,也有先生的一份功劳。
“伯雄,是你吗?”李先生叫着马伯雄的名字,疲惫的身心现出轻松。看到旁边瘫痪的娃娃,他满腹狐疑地问:“娃娃,是个甚情况?”“先生,您看他的腿还有得治吗?”马伯雄小心翼翼地问,简单介绍了李胡子和他家的情况。
先生拿个木槌,在娃娃腿上敲打一番,拨出一根闪亮的银针,逐个刺激穴位,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良久,说娃娃的腿耽搁的时间过长,恐怕……马伯雄说要治,哪怕活马当死马医,也要治。李胡子说我的命是马公子给的,不然前天就做刀下鬼了,我儿子的命就交给李先生您了。李鼎铭一怔,问你是河滩上的那个?好吧,娃娃留我家,尽力治。
安顿好了娃娃,李先生问马伯雄,你父亲可好?说对不住马老爷,他想接济我,几次要我出任马氏庄园的总管,可我这个人,不吃嗟来之食。马伯雄知道这事,李先生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父亲不懂,心有大格局的李先生,岂会寄人篱下来做管家。马伯雄想着,就讨教去榆林给井岳秀工作的事。
“你有鸿鹄之志,就要天高任鸟飞。在我们陕北,榆林就是大城市,是各种思潮最活跃、最领先的地方,是最能创造价值、实现价值的热土。虽说陕北连遭几年旱灾,出现了许多困难,但凤凰涅槃,绝处逢生,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有新的机遇。至于那个陕北王,不管是井大人,还是湖大人、海大人,人家要的是‘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而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对他们要敬而远之,好自为之。”
“无为之治吗?”马伯雄问,尽管他的国文学得不好,但《道德经》也能背得滚瓜烂熟,这与李先生做国文老师的严苛分不开。
“统治者喜欢民愚,愚而好治,你看那些毛驴,吃点草料能活着,就蒙着眼转圈推磨,过一辈子也心甘情愿。然,老子的无为而治,绝不是不为,是要顺应自然法则和客观规律,甚也能做但甚也不能违背天道。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李鼎铭平静地说。
望着身子略微佝偻的李先生,马伯雄想,不知是社会摧残人,还是岁月折磨人,前几年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李先生,如今多了忧郁,少了激情。
怀着满腹心事,马伯雄离开了马氏庄园。本以为父亲得知自己去榆林工作会阻拦,谁知,父亲说了句“天高任鸟飞”,马氏庄园是“鸟”永远的窝,再别无他话。对唯一的儿子,马老爷纠结过未来,最近发生的事,让他越来越释然了。人生在世,做喜欢的事,哪怕不成功,也不枉活一生。这点觉悟,马瑞琪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送儿子东渡日本。
让马伯雄继承庄园是守望,放儿子勇闯天下是开明。马氏七十二堂里,几乎家家都是在这样的撕裂中辈辈前行,就有了法国的教授、德国的工程师、美国的艺术家和北平的古玩商,在西安和榆林的各界精英更多。父亲不易啊,一个固守庄园的著名乡绅,那种对黄土地和家乡的情结,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但能将耕读传家的情结升华,让后辈放飞梦想不负韶华,是多么的伟大和善良。马伯雄暗自思忖,觉得父亲很伟大。
马伯雄再见井岳秀,看到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说话慢条斯理冷冰冰的。井说你到修缮所报到去吧,就挥手让他退下。想着这几天脑海里构建起的宏大目标,他急迫地说请井司令听听他对榆林古城保护与发展的构想。井再次摆手送客。两见井岳秀判若两人,马伯雄百思不得其解,是万星明解开了疑团迷雾。
原来,在他们找井司令前两天,身兼陕北法院院长的井岳秀,已签署了米脂抢粮仓案的死刑令,等米脂信使拿走生效。当时之所以痛快地给马伯雄写了终止执行令,是井岳秀断定,米脂三人犯已在头天午时三刻上了西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