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由一经细化为三经,即《周礼》《仪礼》《礼记》,构成中国人的规矩大全,用以敬天、敬地、敬人伦物理。《春秋》是孔子著的史书,“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春秋》也细化为三经,《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再增加一部《尔雅》,成为“十二经”。宋代之后,又增加《孟子》,总括为“十三经”。明清两朝,在“十三经”之外,还有“四书”,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是入仕的初级教材,是考秀才用书。如果想中举人,进进士,非啃完“十三经”不可。由西汉直至清朝末年废止的学而优则仕选官制度,是中国人的制度发明。以现代的眼光看,至少有三个亮点:
第一,用中国智慧治理中国。中国古代的官员,大多数是传统文化的内行,其中多位还是行家,乃至大家。尤为贵重的是,用这个官员选拔制度,守护并延续了中华文脉,并且将中国传统文化与国家治理熔为一炉,构成独到的中国方式的文化政治学。
第二,古代官员选拔有规范的制度标准,这个制度沿用了两千年,而且被不同的朝代传承袭用。古代社会尽管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个制度清晰划定了一条中国古代官员文化素质的基准线。中国古代官员的综合文化素质,是高于国民平均值的。
第三,基本上是在全社会选拔人才,尤其是贫民子弟可以通过苦读书改变命运,甚至鱼跃龙门。给底层百姓以生活的希望之光,是这个制度带来的社会温暖。一个让底层百姓失去希望导航的社会,是极度危险的。中国古人讲“书香”,其实书本身无香无味,这个“香”字,指的就是改变人生命运的希望之光。
《诗经》自西汉起被重视,奉为儒家经典,深刻影响中国社会两千多年。我们从出自这部诗集的数十个成语中,也可以知见这部经典深切的力量与劲道:进退维谷、如履薄冰、毕恭毕敬、爱莫能助、哀鸿遍野、不可救药、惩前毖后、斤斤计较、耳提面命、高山仰止、忧心忡忡、信誓旦旦、衣冠楚楚、高高在上、新婚宴尔、硕大无朋、小心翼翼、天作之合、投桃报李、乔迁之喜、他山之石、战战兢兢、生不逢时、寿比南山。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中国的成语,是中国智慧的结晶体,如同舍利子一样,结实有力,内涵隽永,又晶莹鲜亮。
言者无罪:中国早期的民意调查
周代的采诗官,是中国最早的职业民调人员。
春天到了,农耕在望,百事待兴,又一个轮回的忙忙碌碌即将启动。在这个节骨眼上,各诸侯国的采诗官们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这些人着官衣,手持木铎。铎是古代政府发布号令的响器,分为两种:“以木为舌则曰木铎,以金为舌则曰金铎。”(《周礼注疏》)宣布政令以木铎,发布军令以金铎,“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周礼正义》),“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孔子)为木铎”《论语·八佾》)。深入民间,沿途征集抒写民情民怨的诗,之后由专门的音律官员整理,配上音乐,由诗而歌,进京唱给周天子。中国人称诗为“诗歌”由此开始。唱给周天子的诗有一个标准,“采诗,采取怨刺之诗也”(《汉书·食货志》)。怨刺诗,即以民怨、民伤、刺政为主要内容。这样的诗中,可能有过头的话,却是真实的心底声音,周代的政治高层据此洞察民心动向。国家如没有重大的政德和军功事件发生,泛泛的歌功颂德作品不在征集采撷之列。
古代的中国人,判断一件事情的是非曲直,首先考察“初心”,即做事情的动机。无端或没来由地恭维奉承他人,被认为是动机不纯。孔子编选《诗经》的时候,在艺术标准之外,还有一个道德人心标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诗经》三百零五首诗,用一句话概括,写作的初心都在人间正道上,不旁逸斜出,不走小道,也不抄近路。这也是周代初年实行的采诗制度的基本原则。
周代的老政府,重视倾听民间的真实声音,不禁言,这是特别了不起的。
采诗,后人衍为采风,取义《诗经》中的国风,指意更加具体明确,是关注民情,采集人间疾苦。
《汉书·食货志》中对采风制度的记载是,“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冬天的闲聚生活即将结束,人们要各自忙碌去了。“行人(采诗官)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音律官员),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这个制度的核心是最后一句话,“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周天子不用出宫廷而悉知天下事态。
采诗官由年长者担任,中央及地方均有此职位,“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官衣,指着政府官员制服;食之,是享受官员待遇,但不是正式官员,用今天的话讲,是比照公务员待遇。“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诸侯国),国以闻于天子”(《春秋公羊传注疏》)。采诗官由无子者担任,是防范民调人员的挟私之心。古人重男轻女,有女儿也视为无子。
大时代是由大人物开创的,并由一系列不平凡的制度构成。在国家制度上有突破,有建立,是大时代的标识。孔子终生念念不忘的“克己复礼”,礼就是指规矩和制度,旨在重返西周的制度时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