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边上班开机器生产,一边下班扛锄头种田,享受着工人和农民的双重生活。
但是两人精心的掩饰还是没能逃过单身族的目光,一传十,十传百,后区一大片荒地被开垦了。开始一块田与一块地并不连畔,后来拓荒的人多了,所有夹角都种上了麦子,后区很快变成了一块块“农田”。男单身这些动作很快被相好的女单身透露给了闺密,没多久这个暗藏的便宜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但是,当那些女单身们也争相扑进这块田园,可供她们开垦的地角已所剩无几了。
黑妞儿靠在满仓的地畔,开出一长溜菜地,种上了朝思暮想的大葱,期望能长出粗壮的葱茎,蘸酱就饼,好满足胶东人的肠胃。更多的女单身眼瞅着没地下手,就找那些喜欢跟她们打情骂俏的男单身搭讪,商量合伙种地,将来收获分上一点,没想到平时大献殷勤的男人,遇到这种事都板平了脸,对送到面前的媚眼不理不睬。
我帮你侍弄这块地吧,你媳妇看不见。有个栾秀娘眼巴巴的。什么看不见?我跟你又没啥。小河南没有妥协。
小河南,你抓过我的奶,还说没啥?栾秀娘亮出了秘密。
我就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小声点。小河南眼神慌乱了。
你摸了一把,老娘就没洗,叫你媳妇看看是谁的爪子!栾秀娘声高了。你别喊了,我答应了行不行?小河南语气软了。
从此,那块地畔就时常见到他俩浇水除草松土,人们讥讽他俩是兄妹开荒呢。这个小河南是在宝鸡铁道边招进厂的,别人进了城口音都往普通话上靠,可他的豫东话还愈发重了,说是为了记住死在逃荒路上的父亲。平心论,小河南实在是怕这个栾秀娘真跑进宿舍,真真假假戳弄是非。从此好多女工如法炮制,男女同耕的场面多起来,但也有的男单身翻脸不承认占过女人便宜,死活不让步,吵吵嚷嚷,不欢而散,气得女工回过头直骂:秃头骚皮,一毛不拔。
本来这些人可以一边上班开机器生产,一边下班扛锄头种田,享受着工人和农民的双重生活,既能看到城里的灯红酒绿,又能尝到乡下田园的收割乐趣,但这个公开的秘密终于被人捅破了。从沈阳来的韩皮匠在冲床旁换皮碗,看见栾秀娘没到点就急火火往外走,玩笑说:又和哪个野小子约会去,急头子绊脑没个样了。栾秀娘只好说:我去后区地里浇点水,麦子快旱了。
韩皮匠一听,不等下班就扛着锄头来了,按说他家里都是城里户口,人人都有定量,应该不愁吃的,可他想找块地种点菜,可以减少家里开销。但他实在来得太晚了,从东头踱到西头,没发现半分可以抡镢头的生地,就厚着脸皮找人商量,能不能匀出一小溜种几棵白菜。可大家齐声说:你家老婆孩子都是城里人,肚子饿不着,我老婆孩子农村户口,肚子填不饱,你就别在这儿踅摸了。
四十
韩皮匠回头气呼呼地拉住忽大年反映,小心麦子一泛黄烧了弹药库。忽大年一听,转身去找主持人报告,他以为黄老虎会跳起来往后区跑,谁知人家听完撇了句官腔:我正修改“大跃进”报告呢,你是老厂长,你又管后勤,你先去看看吧。
忽大年叹口气只好去了。这个后区尽管与生产区地畔相连,但有一道大墙相隔,平常很少有人过来。左边是裸露的煤场,隔上两月就有列车进来把如山的煤炭卸下来,烧炉工再一铲铲倒在传送带上,送进熊熊燃烧的煤气炉,煤气又顺管道流向各个厂房。右边是高墙围住的弹药周转库,炮弹装配出来,便装箱运去暂放,等待火车集中运走。本来炭渣堆离库房尚有百米,可人们倒着倒着就堆到库房边了。
他径直上了靠近后区的一栋工房楼顶。真是一道奇观,玉米秆围成的篱笆,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庄稼地,绿油油的像一块块剪碎的地毯。忽大年走到曲曲弯弯的路埂上,试图数清有多少块地畔,却听见谁喊了一声,呼里哗啦拥来一片工人。小河南焦急万分地问:忽厂长,我们就用了点工厂的水,种子都是从老家拿的。忽大年正色说:知道旁边库房装的啥吧?等这些麦子黄了,一颗火星就能燃起一片火海,要是把库房炮弹引燃了,长安厂恐怕就从地球上抹掉了。栾秀娘拽住忽大年衣袖恳求:我们两家七口人就指望收点粮食过冬呢。黑妞儿从大葱地里站起来说:要说危险,就是围着库房的麦子危险,把这圈麦子割了,就不怕了。门改户在旁边忙说:忽厂长,我种的是矮秆麦子,长到膝盖就能出穗,个把月就可以收割了。事情明摆着,咋样决策都会惹到人的。
忽大年又走进黄老虎办公室,惊得老鹰眼慌张站起来,拉住老首长的手并肩坐下,可听了后区的情况,老鹰眼又眯缝起来,心里似乎暗暗窃喜,多亏自己没有傻乎乎蹚进那片泥潭,那些单身职工亦工亦农,离心离德就不好带了,可要是知道他让割苗毁地,不把尿盆子扣到头上才怪呢。但火灾隐患不排也不行,万一出了事,追查起来谁都难辞其咎。老鹰眼翻开《政策汇编》忽然有了主意,现在农村都把土地交给集体耕种了,长安人咋能在公家土地上搞自留地?这不是明摆着与康庄大道背道而驰吗?所以,苗可以先不铲,地可以先不平,地面庄稼一律归食堂,长安人有福同享。下班时宣传栏就贴出了一张通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