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西咸车马坑围栏边,虽然时值初夏,但仍然有一股腐朽及阴寒之气传过来。这里有多么深的哀怨。
孔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里的御即为驾马术,就是今天的开车。就是说在古代孔老先生已经把会驾车当做一个君子、士族的必备技能之一,这当然是上流社会,而于底层的大众,在公元前1046年的周朝,是奴隶一样身份的人在御马,当他的主人殁后,他生前坐过的车马和车夫都要陪葬。
眼前这个车马坑大约是周朝成康时期,它埋葬着六匹马、两辆车、一个车夫。
马匹的骨架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下,一根一根排列整齐像箜篌在摆弄,从中流淌出哀怨之声。这哀怨之声不算悲凉,悲凉的是马的头骨上,那对曾经炯炯有神的铜铃般的眼睛,我分明看到无助和惊恐从那空洞的眼窝中射出。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燃,故割之。肯定是因为这几匹马太温良有驯,且高大雄伟漂亮,才被主人选来殉葬。
这时我看到被压在车榖下面的殉葬人——车夫。他挣扎着推开车轮,从车轮车榖与车梁的间隙沉重缓慢站起,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又扭脸吐掉口里的土渣,手上与脖子上抓推的疤痕明显。
“这是哪里?”他一脸茫然地问道。
“这是三千多年后。你当时怎么没想到逃跑?”我回答又问。
“跑?我往哪里跑啊,我的主人是个大官,我们家几代人都是他们家奴隶,住在他们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主人给的。可是,可是忽然那天下午他们就把我和我的马匹拉到这个坑里……”
呜呜,他哭起来:“我不想死……”
“你应该是自由的,你用你的工作换来报酬,换来能养活你家人的钱币,你不该和马匹一般被埋葬,因为你是人。在你尔后的几千年,你们解放了,不再是奴隶而是人。”
“我是人!?……我是人?!”他嗫喏着:“那我可以不用死了吗?”
“当然,你是自由的,没人能命令你陪葬。”
“那我可以见到我的家人了!”他坐到车梁嚎啕大哭。
眼泪溅到废墟上,变成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哦,那是阳光从展览室的天窗洒进来。
正是忧愤满屋梁,好在春秋换颜色。
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里的这句在我脑海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