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扶轮铁路中学的洋学生们正是吃不够睡不醒干不乏的年龄，吃饱了肚子没事干的时候就溜出宿舍区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原先那些折树偷苞谷棒的学生被保丁一抓住，王大保长就威风凛凛地押绑着送到刘校长的工字房办公室，他一声高过一声地训斥，连一向自命不凡的刘校长都得出来满口赔不是，校卫队的苟队长再怎么低三下四，他都不给面子。现在呢，他只叫姜财儿把学生礼送到学校的传达室就叫保丁完事走人。这么一来二往几个月下来，连心底里根本瞧不起他的刘校长都不由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说书房沟的大掌柜是真正的仁人君子、周礼风范。
　　王大保长才不管刘校长满嘴的溢美之词，他要的就是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效果。周礼秦制确是西府老先人的杰作，他虽没有文化，但他有的是心计，有的是三句好话当钱使的嘴皮功夫。在胡子拉碴四十开外的雷校长都摇身一变带领着李龙、帖宝树他们在龙中县的北山里打起游击的时候，这个四平八稳的天下看来真的要变了，他得布局于身后。要不，去年农历十月一的时候，帖宝树晚上溜回来给先人上坟，他最先得到的消息，这也是他除掉帖宝树、了却李秋婵念想的最好时机，他没有去做，反而在大老鸦进书房沟之前，叫姜财儿一阵乱枪惊走了帖宝树。这份人情对他帖宝树而言，可不是一般的人情，他就是要叫帖宝树和李秋婵知道，他不仅仅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偶尔也能干点儿顺水人情的好事情。他要给他那舍身投共的儿女和自己多留条后路，万一有一天，天真塌下来的时候，他能跑得掉。
　　王大保长这般三番五次地层层卖好不到一年，还真修成了点儿正果，原先他不带两个保丁出门，身后总感觉有双冷飕飕的眼睛盯着他，现在他连逛田家坡车站，七八里的地，竟然也敢两手背后抄着，迈着八字步踱着去，然后大摇大摆地在田家坡最好的祥云烟馆过上大半天烟瘾，还敢去妓女窑子再猫个小半宿，惹得姜财儿满街道地找寻。
　　就在书房沟的头把交椅志得意满的时候，他那软硬不吃的叔父大人王绅老先生这几天却叫他彻夜不眠，得了梦游症似的整夜整夜犯迷糊。
　　原来是他那只认死理的叔父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杨啸天、刘校长两个巧取豪夺的主儿明目张胆地斗起狠来。
　　随着田家坡车站的人声鼎沸，王绅老先生面粉厂的生意也出奇地好，竟然连宝鸡城的商贩们都赶着大车跑百十里地，赶到书房沟来采购老先生面粉厂的洋面。王老先生每天二百袋的产量远远满足不了市场的需要，杨啸天也是从雍兴纱厂生产科给老先生供面袋的数量中看出了面粉厂的含金量。面粉厂两年下来，生产量可是从每天的五十袋蹿到二百袋，二百袋那可是一天一万斤的产量，面粉厂的效益竟然比他的西府机器厂还好，三四十人的小面粉厂抵得上他那二三百人的厂子，那不是暴利是什么？发展到今天，连宝鸡的警备司令部的军购粮也三番五次地来订购，美国人的十轮大卡车一个月就跑来两趟装面粉，大卡车上不了书房沟的二塬，扶轮铁路中学挣外快的洋学生就派上用场了。看着那些赛龙舟似的学生扛着面粉健步如飞，刘校长也眼红起来，私底下找王老先生谈了两次要求入股扩厂，在王老先生眼里没有一丝师道尊严的刘校长自然回回碰得鼻青脸肿，扫兴而归。一怒之下，他命令学校宁愿吃从西安运来的面粉，也不吃近在咫尺的王老先生的面粉。可不出一个月，总务科就不干了，西安的面粉价格比王老先生的面粉贵了一成不说，做的馍根本不筋道，师生们扔得满地都是，个个骂起了校董会。没办法，刘校长还得老脸一抹再去求王绅老先生。王绅老先生虽说最后满足了刘校长的要求，但丢下一句“想骑在我王绅头上拉屎，门都没有”的狠话，叫一生从未低过头的刘校长丢尽了面子，扳倒王绅、夺过面粉厂的念头自然一天天风吹草长般越来越强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