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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15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68)
○ 李巨怀
  做酱驴肉那可是一件既费心又费银两的苦差事。帖家堡每半个月就要消耗掉一头上等叫驴,帖家堡的老厨师们每每选中毛发光润、架子顺溜的上好叫驴,总是圈在马厩里,用上等的饲料喂养七七四十九天,且从不添杂草料,最差的饲料也是一颗赛似一颗圆的豌豆,为的就是除却驴体内的草腥味。每天光给驴吃好还不成,一到傍晚,这几位不辞辛苦的厨师还得牵着这几头叫驴在麦场上兜圈子,直到驴和这几位厨师大汗淋漓后才牵回马厩。一直等到这些叫驴身上的腱子肉一块摞着一块,皮毛光滑得浑身打蜡似的时候才停止喂食。厨师们把驴牵进老帖家在书房沟里的看护庄稼田的窑洞里,用绳索固定在早已竖立好的套杠里,一个人给驴梳理皮毛,一个人在驴肚皮下面架起温火,叫驴拼着老命吼着,整个书房沟都弥漫着叫驴凄惨的嘶叫声,这时候书房沟的百姓就知道帖家堡的老厨师们又在做那书房沟的普通百姓做梦都流口水的酱驴肉了。一直等到叫驴声音嘶哑、喊不出声时,早已憋足劲儿的另一位厨师从小碾盘粗的老瓮里舀起一马勺五香料熬的五香汁水,给驴灌一马勺,等叫驴刚一喘息时,架火的厨师把柴火烧得更旺了,叫驴又一次翻肠倒肚地嘶鸣呐喊时,再接着灌一马勺五香汁水。这样一直不分昼夜把驴折腾到第三天,叫驴彻底排尽体内的腥臭杂物,彻底昏死喘气时,屠户才松绑宰杀,熬煮两天两夜才算大功告成。这样做的西府酱驴肉,味美色浓,绵软可口;少一道工序,偷一分懒,都是做不出正经八百的西府酱驴肉的。虽说随着帖老元帅归西,帖家酱驴肉也跟着失传了,可凤翔府的刘家坊酱驴肉还基本保持着最原始的制作工艺,虽然从工艺上讲没法和老帖家的酱驴肉相提并论,但在鱼龙混杂的西府酱驴肉里还是占据头把交椅的。帖家孝可是从小围着酱驴肉盘子长大的,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美名说的就是西府大地上的酱驴肉。可今天帖家孝就是没有一丝的食欲,在一个白馒头都一枚大铜板的高通胀时期,在书房沟能吃到刘家坊酱驴肉的人能有几个呢?
  看着未动一筷头的酱驴肉盘子,一直还心怀期盼的老奶妈的三寸金莲再也轻盈不起来,她站在帖家去年新砌的照壁面前发呆,两滴老泪顺着刀削般的颧骨滴落下来。
  心里冰山似的悲凉,一下子把帖家孝这个曾经的书房沟风云人物击倒了。无处诉苦的帖家孝半年下来就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癫狂病人,人瘦成了皮包骨头,每天在家里围着马厩转圈子。刚开始愤愤不平时,捡起马鞭就是一通胡乱的发疯,撵得马厩里的两头骡子一头驴拼命瞎踢腾,慢慢地时间久了,自己也觉得无聊,心中的哀怨也就渐渐地平息下来了,可无处宣泄的悲哀更叫人揪心。帖王氏的心反而一天天平和下来,看着没黑没明彻夜不眠的当家的,她又一次站了出来,就像帖家堡一把大火后的情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个时分,她心里想得最多的是,只要她的男人在,她那方圆几十里人见人爱的宝贝儿子还生生地活着,山垛似的银子还不是人拿来的,只要她心里的两根顶梁柱还在,再苦再累也觉得值,谁叫她身处没落的帖家呢?可是现在帖家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除了依然在水面漂着的硕大的桅帆还能有什么萦心东西呢?帖家孝本身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货,除了头上顶着早已湮没到爪哇国的贵族花环外,说白了就是帖家的标杆,除了逢年过节挂个灯笼外,能用的时候并不多。可她那顶天立地的儿子就不一样,没有他老父亲驴死了架子不倒的臭做派,而是一个清清纯纯的正经男子汉。
  二十年前她在书房沟能站稳脚跟,靠的是帖家堡那金镀的面子和她那西施般的身子;而现在她在书房沟稳稳当当地岿然不动,靠的可是她那在书房沟老老少少眼里指定能出人头地的儿子的光环。可现在叫她一想就浑身打哆嗦的宝贝疙瘩,竟然天天在子弹缝里找活路,她能有省心的时分吗?如果她那在婆娘堆里都竖大拇指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后半生怎么往下活呢?她也清醒,儿子干的是利国利民的正事情,书房沟的雷校长那么大的学问都跟着共产党跑了,说明共产党并不像大老鸦他们说的那么坏,要不,书房沟李龙三兄弟再加上帖宝树好端端嫌坐在热炕头不舒坦,跑去钻山沟子?可她那金贵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可是下凡的文曲星,正经八百做学问的人怎么也打起了汉阳造?这是她死活都想不通的地方。她那油瓶倒了都不扶、遇事只会摔东西的当家的都叫儿子愁得没了正形,说明儿子真的处在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危险之中,可她一个只会围着锅台转乾坤的妇道人家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