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开,都给老子起开,排好队,一个个来。”李胡子按捺不住了,他把草帽一摔,冲到饥民堆里。另几个戴草帽的也连推带拉,在铁锅周围腾出片空地。马伯雄对李胡子说谢谢,对方回说谢球甚,我们也想讨碗喝。马伯雄捡起长勺亲自去舀,对方却说先给灾民吧!
艾土地见赈灾有条不紊地进行,悄悄问马伯雄赈灾何时完结。想啥了,还没正式开始就想着完,马伯雄回敬说。艾土地问难道要把所有的米都熬成稀饭?见马伯雄点头,他带着哭腔,说我咋给老爷交代呀,通天苑的米送不到,麻烦大天上了。马伯雄说你现在回去禀告老爷,自然就脱身了。艾土地觉得也是个办法,便要回去禀告,就喊一嗓子:“老乡们,好好喝稀饭吧!”
喊声恰被路过的胡管家听到,大灾之年还有免费的稀饭喝?他往这边一瞧打了个激灵,看见了“光亮堂”的麻袋,气咻咻说:“你们这些光亮堂的假善人!”
马伯雄抢回被夺的饭勺,问:“你是谁?咋这么无礼。”
“我无礼?我是榆林‘通天苑’的胡管家。倒要问你,和‘光亮堂’甚关系?”
“胡管家,难怪胡管来了,这里是米脂,不是在你们榆林城。”
“说啥了,你再说句试试!”胡管家把胖身子一横,说。
“胡管家,他是我们光亮堂的马公子。”艾把式忙解释道。
听说是马公子,胡管家少了些底气,口气温和了一些,问:“是马公子,那请问,你可否知道,这米是谁的?”
“袋子上写明是光亮堂的,还能不是马家的?”马伯雄大大咧咧说道。
“光亮堂,哼,你知‘通天苑’不?知万马两家生意上的子丑寅卯不?”
“抱歉,等有时间了,我再洗耳恭听,现在还请你自个儿忙去,恕不奉陪。”
“不行,我就要告诉你,马家送到万家的贡米,是缴的租子。”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眼前饿死人的场面,凡是有良心的人不会无动于衷吧。”
“米送到榆林也不是拿来喂猪的,全城的黎民百姓,也在等米下锅。”
听他这样一说,马伯雄略带歉意,说:“那您担待了,赈灾用去的米,我相信,父亲定有办法补上的。”
“说得轻松,要能补上,就不用我们三番五次来催,让万家二公子留在马氏庄园等消息了。我告诉他去。”
05
太阳一躲进西山,大地清风习习。刚还热得汗水淌进沟壕子,这会儿凉快了。李四把铃铛摇得叮叮当当。马苗亭亭玉立地站在学堂门口,和学生们挥手告别。
“嗨,你好!”万向明从老榆树后闪出,招手道。
马苗腾地脸颊红满天,赶紧低头要返回教室,万向明紧撵几步挡在前面,说:“小先生的课讲得真好。内容好,讲得透,声音更是好听,像是,毛乌素沙漠里汩汩流淌的甜丝丝的泉水。”
赤裸裸的表白,吓得马苗不知所措,脸红得像燃烧的炭一样,羞答答中把头抵到胸前。
“喂,你又做甚?”李四拿把笤帚过来,气冲冲问道。
“拉话呀,通天苑的万公子与光亮堂的马小姐拉拉话,咋了?”万向明挑战般地说道,摇铃铛的山汉,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们不能拉。”李四挺起胸膛堵在万向明前面,说。
“呵,我就奇了怪,你一个摇铃铛、打扫卫生的工友,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大小姐的事。”
“咋了,工友也知子曰:‘男女授受不亲’。”李四更加理直气壮,他是光亮堂的雇农,也是远近闻名的能工巧匠,特别精通石活,在坚硬的石头上能雕刻出花鸟鱼虫。这两年人都快要饿死了,无闲钱大兴土木,仰慕万小姐的他,来到学堂服务,也借机跟娃娃们一起上课,学习文化。
“啧啧,下人也知道授受不亲,还子曰呢。我咋闻到股酸臭味。”万向明嘲讽地说着,发现马苗不见了人影。
马苗的心早似小鹿乱撞,她气喘吁吁跑回闺房,心潮起伏地一咕噜上了绣床,别人都睡炕,父亲特意为她买了床。半年前,她从女校毕业,女校没男生但不妨碍心房里走进男生,十八岁正是怀春的年纪,林黛玉和贾宝玉,张生和崔莺莺,梁山伯和祝英台,才子佳人的故事,听来是既害羞又艳羡。万公子风流倜傥的轻浮,她不愤怒而在新奇中,春心荡漾。
万向明打探到马小姐厢窑,但不敢前去造次,马老爷就住在附近。焦渴难耐中,他在黑黢黢的庄园里踱步,忽闻和风细雨声:“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九万……”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大喜的万向明接住,迎着马苗走过去,说:“这是李清照的《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她还有《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花……”马苗吟诵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戛然而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