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3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11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73)
○ 阿 莹
  可是等抵近前线医院,连福一下子蒙了,只见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一辆大卡车也闷头冲进来,几副担架从车上抬下来,到处都是忙乱的脚步,忽小月在哪儿呢?连福喊了一声,刚想手卷喇叭呼喊,就见几个士兵端着枪朝他们飞跑过来。
  毫无疑问,他被士兵押送回去了,年轻的教导员一见面就恶狠狠地训斥:你也太混蛋了,跑出了警戒,不怕被当兵的一枪崩了?
  其实炮声响起的时候,忽小月正帮着几个护士缠纱包。
  她先将一大张纱布撕成条,再一圈圈缠到手指上,一会儿工夫桌上就堆成山了。忽小月纳闷咋能用这么多纱布呀,护士长说你没上过战场,这点纱布根本不禁用,她们提起血淋淋的战争,居然没有一点惧怕。
  可是当炮声骤然响起,脚下土地开始晃动,护士们刹那间也变得恍惚起来,眼仁也游离着恐慌,缠的纱包也不那么整齐了。忽小月被炮声震得耳膜嗡嗡,手指纱带都缠到手背上了,不由得扔掉纱包捂住耳朵,吓得几乎要哭了,护士长撞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
  等到第一辆救护车进来,护士们好像才找到感觉,一拥而上,把三个伤员抬进帐篷。忽小月不知道这个帐篷是手术准备间,一会儿的工夫,六张床就躺满了,伤员们血肉模糊,衣服全都烧成了黑絮。可那些刚刚还眼闪惊恐的护士们,一个个变得格外干练,剪衣裤,洗伤口,没人指挥,流程清晰得像小溪流水,很快有人被抬进了旁边手术室,很快又有人被抬了出来。
  忽小月恍惚听见旁边有个眼蒙纱布的小战士,声音微弱地喊水,她掏出背包里的搪瓷缸,倒了半缸热水,凑到小战士身边说:你等一会儿,水有点烫。可小战士却一个劲儿喊水,她把热水倒进杯盖吹了吹,小心靠近嘴唇喂了一口,谁知小战士竟然说:你是妈妈吗?我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忽小月一听眼泪便下来了,她俯身贴近战士脸颊说:你别害怕,妈妈在等你回家呢。小战士嘴角翕动了一下,好像一缕笑容凝固了。忽小月惊得喊了一声,两个护士过来翻了翻眼皮,小战士就被抬出去了。
  忽小月盯着小战士滑落的胳膊悠荡着远了,心里像被锥子扎了一样。是啊,如果她说,她就是妈妈,小战士会不会坚持下来呢?她恨自己为啥要否认是妈妈?这种自责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她的脑际,直到夜幕降临,又与押运员们会合,连夜赶到福州火车站,坐上了回返西安的列车,心绪都没能平息下来。
  连福坐在她对面,见她总是闷闷不乐,以为她昨晚在医院受到了轻蔑,小心翼翼地劝解:碰上了战争,只要能活着就好。忽小月久久没有回应,她默默地望着车窗外,一辆辆拖挂着火炮的卡车猫在暗夜里,在往相反的方向疾驶,一种复杂的滋味突涌上来,她不由得喃喃自语:这就是战争……战争真的会死人的。连福也感慨地说:昨天那一拨炮轰,惊天动地,不知长安炮弹用上没有?他见忽小月默然无应,嘟囔道:想不到那么猛的炮火,老蒋还有反击能力,不知道咱们炮位有没有死人?忽小月冷冷地回应:那不叫死,那叫为国捐躯。连福摸摸下巴说:反正都是停止了呼吸。忽小月摇摇头:那可不一样,他们是保家卫国。连福摇摇头笑了,似乎还想调侃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嘴角只能浮现出那个标志性的坏笑。
  你笑个啥?有啥好笑的?
  我笑……我们也算来过福州了。
  是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吧?
  三十四
  这时的忽大年已经习惯站在检验台前上料下料了,可他听着工人们充满荤味的嬉笑怒骂,心里反而愈发不是滋味,以前他是六千人之上的高远形象,现在似乎被请下了神坛,完全是一个天涯失意人了。
  所以,他开始站在那里不苟言笑,也不愿跟人搭话闲聊,严肃得像阴鸷的猎犬,不知道啥时会扑上来撕咬。当时,工人们见到他都很拘谨,一个班下来没一句多余的话。可下班后忽大年前脚刚走,人们就放纵地狂笑起来,直把憋了一天的唾沫喷到别人脸上。后来,大家渐渐熟络了,一个个便放肆起来,故意翻腾起车间流传的笑话,话里话外都沾了点黄味,常常让人好生尴尬。
  有个刀把脸故意问一女检验员,你打过炮吗?这话在长安本来常说,可刀把脸眼眉一挤弄,传递出一股戏耍的味道。可他那天盯错了对象,对方是个尚没婚配的姑娘,大家强忍着没敢哄笑出声,但好事者却一个劲儿挑逗,姑娘终于知道了隐含的诡意,气得趴在休息室哭得稀里哗啦,四个生养过娃子的女工打抱不平,下班后揪住刀把脸按到地上,生生扒了裤子,吓得他直喊姑奶奶饶命才罢手。
  而且,黑妞儿似乎就不怕人议论,每次忽大年到检验台上岗,她便支他去下料,开始他还不明白,三天后明白了。上料,要把弹筒从地上搬到台上;下料,黑妞儿会助一臂之力。别看这个细微的动作,终被一个绰号小耳朵的发现了,他悄悄趴在她耳边说:你这么上劲体贴,小心人家老婆找你麻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