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礼志他们五六十号人在苦苦坚守了两个月后,早已经油干捻子尽,米缸已经没有几粒米可煮了,五六亩的红薯也吃得只剩下红薯蔓了,炊事员早在两周前就拌着红薯蔓数着米粒熬汤了。日本鬼子也彻底改变了原先的进攻战术,把林家堡围得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把后方医院也搬到林家堡脚下的张家坳。看来日本鬼子早就知晓了他们的实际情况,没有给养的几十号人还能撑几天呢?眼看冬至已过,漫天飞舞的树叶能御寒吗?
两个月下来,二连的士兵们把堡子里能烧的房檐、木门、檩条,甚至连树木都烧得没剩下几棵了,只好扛着䦆头去刨掩藏在深墙里的立柱,肚里空空如也没有精气神的汉子们抡起的䦆头还没有落下,人都比䦆头倒下得早,哪还有干活的劲儿呢?帖礼志两天前就在做最后的准备,突围是肯定突不出去的,他们的选择也只有一条,就是咋个死法。若城门紧闭,不出一周,日本鬼子懒得动手,他们也会全部饿死彻底报销了。要不集中起来做最后的一次冲锋?但可能大门一开,还没有冲过护城河就成了日本鬼子的枪下鬼。身负重伤又无药可治且饥肠辘辘的四名重伤员一天时间就丢下他们先行走了,弟兄们连埋葬他们的气力都没有了,帖礼志和勤务兵在祠堂抱了两抱高粱秆往四名兄弟的尸体上一摊就算埋葬了他们。听着张家坳日本鬼子医院里每天晚上传出的鬼哭狼嚎声,看着身边行将毙命的弟兄们,帖礼志的心碎成了几十瓣。他把全连所有的子弹都收拢到一块儿,集中到城门楼上的四挺机枪边,把全连仅存的十二颗手榴弹拉线都掏了出来,紧紧地套在身体稍微壮实一点儿的几名士兵手上,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大家没有推让,一口气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头朝西北脚蹬东南整整齐齐地在林家堡祠堂的大院里躺了一地,没人招呼,一支烟的工夫都进入了梦乡。就在这四五十名兄弟三魂跑了两魂半的时候,满天炸响的炮弹声把他们惊醒了。
“快,弟兄们,快上城门楼子,鬼子上来了。”
帖礼志话还没说完,这四五十名陕军士兵突然像神仙下凡,个个变成了杨二郎,“噌噌”冲向城门楼子。当他们冲上城墙,趴在垛口向下一看,个个都傻眼了,那些一直冲着他们飞的炮弹今天怎么拐了弯,吹着哨子一枚枚落在了鬼子的阵地上?在炮弹还未消停的空当,只见黑压压几大簇人群在曳光弹的残光中向城门拥来。就在二连的弟兄们惊诧不已、眼睛瞪得像铜铃的时候,眼尖的勤务兵大叫起来:“帖连副,我们的援兵来了。”
帖礼志循着勤务兵的手指方向看去,他也看清了衣衫褴褛、端着清一色花机关枪正向城门冲来的陕军兄弟,帖礼志见状,一下子兴奋得语无伦次:“弟兄们,快,快往城门口跑,给咱们的援兵打开城门。”
二连的弟兄们迎进林家堡的援兵足足有两个连三百名士兵。这三百名士兵是孙将军的警卫营,为了搭救二连的弟兄们,孙将军可是打出了压箱的底牌。由他的警卫营长高天升亲自带领警卫营去解救命悬一线的二连,为了杀出一条血路,他把九十六军全军仅有的三十几门山炮、迫击炮全部集中起来,打光了所有的炮弹,就这样,警卫营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兄弟才冲进了林家堡。
这三百名士兵每人二十公斤的负重彻底解决了二连弟兄们的生存之忧。高营长不仅仅救了二连弟兄们的命,还给二连带来了五枚宝鼎三等勋章,高营长还代表孙将军亲自向帖礼志进行了颁奖,并对全连士兵进行嘉奖。帖礼志由于战功卓著被提升为副营长,从副连长升为副营长,那可是和平年代三年五载才能遇到的大好事。更让帖礼志一万个想不到的是,电讯专业的王文竟然和几个士兵背着风箱似的话务机也冲进了林家堡。
这一切都是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一个小时前他们都直挺挺地躺在林家堡的祠堂大院里等死,一个小时后竟阴差阳错地叫阎王爷撵回了人间。这瞬间扑朔迷离的变化,令二连的许多士兵缓不过神来,有的抱着援兵弟兄们大声号哭着,有的捧着压缩饼干眼泪滴个不停,有的双手紧紧抱着饱含乡情的锅盔,木偶似的傻站着。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二连的弟兄们脑海中已彻底丧失了生与死的感觉,也难怪,风餐露宿拼着命熬过两个月后,还有什么奢望呢?活着见到每一天的阳光就是最大的奢望。这一段时间,想和日本鬼子拼个鱼死网破都找不到日本鬼子的影儿,拧成一股绳抱成团誓死抵抗,每个人的腿却像灌满了铅似的。他们早已成了蟋蟀罐里遍体鳞伤的蟋蟀,日本鬼子眼里的活杂耍,人家吃饱了,想撒尿了,才出来放两枪。刚开始,晚上还点几堆篝火应应景,到最后这一个月人家连篝火都懒得点,借你一万个胆子你能冲破第一道封锁线吗?快要煮熟的鸭子叫你飞你能扑棱几下呢?翅膀都扇不起的鸭子还是鸭子吗?
在日本人似乎都忘记了帖礼志他们存在的时候,没想到,林家堡成了整个中条山战役的核心区域,成了直接影响中条山茅津渡之战中日双方生死存亡的最关键的筹码。中国军队一下子拥进了三百多名携带机关枪的突击队,日本人的整个进攻方略一下子乱套了,包围林家堡的日本包围圈整整往后撤了两公里,野战医院也撤到了离林家堡十公里的林家坳了。孙将军的这着黑虎掏心的妙棋一下子击中了日本鬼子的要害,冲在最前面的日军不得不后撤五公里,重新调整部署。一夫当关的林家堡,也为陕军开展势均力敌的拉锯战,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厮杀轰鸣了一年多,连绵三百里的中条山战线忽然间陷入了地狱般的沉寂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