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家继续加码,说:“我家万掌柜说了,这次不仅要贡米,还要收回地,我们不租了。”收地?马瑞琪一愣,说:“马万两家的交情咋来的?是先人遵守两个字——诚信。还请万公子放心,马家绝不会失信。”“对对,父亲也说拖欠贡米的事,马家的责任不大,是天太旱了,怨就怨老天爷。”万向明说。这小子咋把商量好的对策撇到脑后?胡管家忙打岔说:“天是天,事归事。马老爷是儒雅之人,贡米要送,万家的租地也要退回,两家再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不不,马家遇上大麻烦,我们该互相通融,共渡难关。”万向明说。
“不能通融啊,北平和蒙地的客户等米下锅,有老板还放出狠话,要是再见不到米,就送我们吃官司。吃上官司,你们马家也安然不了。”胡管家气咻咻说。
下人端着碗里能照见人影的高粱小米稀饭和一碟咸菜,送到马老爷面前。马老爷问:“一块用?”万向明忙摇头。马老爷闷头喝了几口稀饭,问除贡米和租地的事,还有其他吗。胡管家迫不及待掏出了合约,说签了退地合约,欠的米也能商量。
马老爷把合约推开,道:“告诉你们,给通天苑送米的车队,这会儿该过了米脂城。常管家,送客。”胡管家与万向明面面相觑,说:“太阳明晃晃照在当空,马老爷说话不敢闪了舌头。”“放肆,咋跟老爷说话的?我家艾把式,一大早带车队去了榆林。”常管家满脸愠怒,说。“可是,我们一路走来并没遇到甚车队。”胡管家说着,突然想起那几辆马车,一时语塞。
他们走出客厅,读书声又传来:
我问母曰:“山何以能隐现?”母曰:“天晴无云故山现;天阴有云故山隐;云能蔽山,山不能动也……”
万向明心生一个主意,他扭头对胡管家说我们不能这样走。胡管家说是啊,一粒米不见,一个字不签,就打发我们回去,哄三岁的娃娃啊。万向明说你赶紧回榆林打探消息,我就守在这儿,等着他们签退地合约。
“要留我留,你这人生地不熟。”胡管家说。“我说留,就我留,你走。”万向明不容胡管家分说,道。好听的读书声又起,胡管家看着万向明,笑了,心想谁都年轻过,只是,乡下的土财主家庭,万掌柜会同意吗?
园4
心情是一阵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舒服一会儿难受。越来越多的逃荒者,令马伯雄的心头像压了铅块。他沉重地走着,忽然望见米脂城的捍卫门,心情轻松起来。想起了城里几百个四合院,和照壁、抱鼓石、月亮门等等,触发了他愉快的回忆。
城门洞里两边墙壁,是工整毛笔字书写的标语:国民齐心共革命,国民政府爱人民。走到街道上,大块的墙壁基本都画上了五彩缤纷的墙报,粉笔写的,毛笔写的,有各种消息,简短评论,一面大墙上的《十可叹》让马伯雄吃了一惊:一可叹,家家瓷瓮刮了底,户户烟囱不冒烟;二可叹,坐着轿子抬上山,地里庄稼不见苗;三可叹,拨拉算盘收税款,农人穷人惨不惨;四可叹,有人把牛吹上天,欺上瞒下乱作为;……真敢写,看来米脂的民主气氛很浓,马伯雄感叹着,为署名“三民二中的师生”捏把汗。五四运动十来年,民主这玩意是放了收,收了放,一起一落,把多少热血青年闪进了牢房。想着走着,他看见前面出现了荷枪实弹的警察。出事了?盘龙山脚下,更多的警察,在与黑压压的师生对峙。一个胖胖的中年警察,手执喇叭筒,煞有介事地宣读道:长期以来,三民二中不以传播文化科学知识为己任,大肆宣传赤化,进行共党活动,砸了几十尊盘龙山真武祖师庙塑像,非法将李仙周、马佩英等优秀教师驱赶。特别是去年“中秋节乱匪”事件,给社会带来恶劣影响,造成米脂形象严重损坏。现在宣布,从今天开始,三民二中将无限期关闭。
“凭什么关闭学校?”
“我们要自由,我们要上学!”
百余名师生挥舞拳头大喊。
要关闭三民二中?马伯雄心里咯噔一下。三民二中才创办不久,是全县第一所、陕北第二所中学,省立榆林中学为“三民一中”,米脂乃“三民二中”。他刚要挤到前面看个究竟,学生们突然向警察扔起石头,警察抡起警棍冲过来,几个学生被扑倒,更多的师生四处逃散,看热闹的市民慌忙躲避,现场一片狼藉。“嘟嘟——”胖子吹响了警笛,大喊:统统抓起来,不要放跑一个共党分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