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跃出地平线的同时，马瑞琪踩着点回到庄园。“唰唰沙沙”的扫地声，“噼噼啪啪”的劈柴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呲呲噗噗”茅房里的放屁声，交织在一起，听得十分受用。与越来越不安生的世道相比，庄园里的人烟气，令人踏实。
　　常管家将铜盆端到马老爷身边。马瑞琪在盆里洗了手，熟稔地从几个婆姨端的瓷盆里抓出一大把小米、高粱、玉米面等，放进常管家端的几个盒里，又盯着他倒进分门别类的大缸中。日省一勺米，千日一石粮，这是太爷爷定下的规矩；农忙时吃稠些，农闲时吃稀些，是他立的规矩。马家的万贯家财，靠的是一粒米一分钱，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车夫房的，等等。”记起艾土地今天要到榆林城送贡米，那该给他们加米了。
　　“敬灶马爷——生火，做饭啦！”常管家洪亮如钟的声音，在庄园里久久回荡起来。马家先人留下了规矩，伙房点火前，管家要带各伙房人敬过灶马爷。
　　炊烟盘旋着快速升起，米香飘了起来。当翻滚的小米粥和热气腾腾的窝窝头、酸菜、野菜出锅时，趾高气扬的阳光，穿过杨树、柳树、槐树和枣树的枝条，无处不在地投下斑驳疏影。
　　满载粮袋的几辆马车在庄园门口等待。马瑞琪扯了艾土地的汗褂，说此次送米非同寻常，千万要小心再小心呐！艾土地说您放宽心，保证不出岔子。他一扬手吼喊：伙计们，走起——
　　０３
　　“叭叭”的甩鞭声与马蹄“嘀嗒”声，搅动了山沟的宁静。艾土地率车队已走了几个时辰，再拐两个弯便能看见米脂城了。对面传来几声清脆的甩鞭声，三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雕龙刻凤的车子驶来，闪过的一瞬间，艾土地见对面车里一张胖乎乎的油光老脸似曾相识，他“叭”地甩了一鞭，扯开嗓子：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哇哇得的那个声……
　　“嗷嗷，嗷嗷。”
　　其他的赶车人，异口同声地跟唱：
　　你若是我的妹妹儿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不是我那妹妹哟走你的那个路……
　　粗犷嘹亮的歌声，吸引了万向明，他问赶车的胡管家：“穷山沟里的人还真会穷乐呵。你说，这年头这么多马车还有拉的东西，不会是马家给我们送米吧？”油光老脸是榆林“通天苑”的胡管家，他道：“真要那样敢情好了，省得我们顶着大太阳遭罪。看，又来了一辆。”迎面走来的这辆马车由一匹溜光锃亮的枣红马拉着，车上的五六个人，清一色戴着破草帽。胡子拉碴的赶车人，投过个眼神，令胡管家的心咯噔下，眼神太阴冷。“不瞒你说，快吃了二十年的小米，我至今没弄明白，米脂这地儿长出的，为啥油汪汪的香？”万向明问。
　　“米脂地方志载，‘米脂，以地有米脂水，沃壤宜粟，米汁淅之如脂而故名’，是宫里的御用贡米。以米命名的县，据说全国仅此一家。”说起米脂小米，胡管家如数家珍，这些都是与马家多年打交道学来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是大自然的大道理。”
　　三天前的大清早，榆林城的万府门口，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儿整装待发。“通天苑”的掌柜万友善，忐忑地为俩儿子送行。大儿子万星明去蒙地，找合作伙伴巴特尔收取分红，另想预收一两万大洋；二儿子万向明到米脂，催马氏庄园欠的贡米，另要收回租地。米脂百十里远，又有胡管家陪同，不用担心。万星明独自去的是蒙地，万掌柜忧心忡忡地叮咛，说路途遥远，充满险恶，要小心为妙。万星明不以为然，说不就是包头，走海拉尔也不在话下，还怕遇不到麻烦呢，凭我的功夫，怕谁。说着，他蹲下马步拉开架势。万掌柜连说就担心你的这点猫脚功夫惹事。万星明打小喜武习武，打拳弄棍练了点本事，也练出暴脾气，这些年没少惹事。万星明不服父亲的说法，说甚猫脚功夫，我是跟大师学来的一招一式。万掌柜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再说拳脚用不到正经处，会招灾祸的。万星明说，到这会儿您还不放心，那我不去行了吧。万友善不再说话，身子背过偷偷操心。大儿子骑马儿向北，小儿子坐马车向南，他的左、右心房，被南辕北辙的俩儿子，撕扯中带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