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一个姑娘的渴望坦露在眼上,忽小月不得不与他保持着距离。
忽小月叹口气想哭,既然你们这么不待见布拉吉,我以后不穿就是了。她把连衣裙洗净晾干叠好,放进皮箱长叹口气,自己整天规规矩矩的,从没想过用色相来诱惑人的。然而,过了几天那个门改户下班路上又搭讪问:怎么不穿布拉吉了?她觉得这人也真够讨厌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可门大眼居然像忘了他以前的话,说:其实,我觉得那件布拉吉挺好看的,是咱们团长观念陈旧,容不得人赶时髦。忽小月心里奇怪,问:你是啥意思?让我穿布拉吉上班去?门改户顿了顿说:以后咱俩出去你穿上,上班你再换上列宁装。
忽小月倏地想起那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呵呵,这家伙该不是疯了吧,我比你大三岁呢,你想干啥呢?她便冷冷地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知道我该穿什么衣服!
这应该是门改户向她最露骨的表达了。以后的日子,他再也没敢把暧昧噙在嘴上,但行动上依然像个小跟班,整天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把他对一个姑娘的渴望坦露在浓眉大眼上,使得忽小月不得不更加警惕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那天突然下了场雷阵雨,他居然把雨伞送到总工艺师办公室,引来苏联女人一阵惊呼,中国女人好幸福啊,这么体贴的中国男人!但她没用那把黑布雨伞,一直等到雨停了,才拎起伞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到传达室把伞放到了门改户的信兜下。纳闷的是那把伞竟然一直在那儿杵着,门大眼天天去翻信不可能看不见。
我说,你咋不把雨伞拿回去?
什么雨伞?在哪儿?
你一天尽看啥呢?是不是被师傅嘴唇迷上了?
你咋能这样说?是她要亲我,我可没想亲她。
二十九
忽小月后来不再理睬门改户了,直接原因是她去老莫师傅家过了一次生日。
本来实习团的翻译是不配师傅的,可忽小月觉得在兵工厂工作应该懂点技术,光做翻译什么也不懂,团长禁不住她三番五次请求,便让她跟总工艺师莫洛斯夫学习。这个被她称为“老莫”的人,行为严谨得令人咂舌,不论上班下班总系着领带,蓝条的黄格的花点的领带,轮番在他胸前悠来荡去,几乎成了他的形象标志。忽小月嘻嘻笑问,别人说你,进澡堂都系着领带。老莫居然承认了,那是领带脏了,我想顺便洗一洗。看来他真有光身子系领带的经历,那该是一个多滑稽的样子啊。老莫还喜欢周末去俱乐部跳舞,忽小月从没见他跳过,但别人都说他跳得好,步履轻盈,风流倜傥,跳到最后常常只剩下他和女伴在旋转。
这个老莫给忽小月讲解工艺喜欢形容,他比喻第一道熔铜工序,是蒸饭的火炉,一刻也不能停,停了馒头就夹生了;第二道压延工序,是排山倒海的巨浪,谁阻拦都会粉身碎骨,只能顺势而为;第三道冲压工序,是憋足劲的公牛,勇往直前,拼命也要到达胜利的尽头;第四道机加工序,是小姑娘出嫁,精雕细刻,须把模样做到极致;第五道表面处理工序,是女人出门,涂脂抹粉,尽可能做到人见人爱。忽小月后来才明白,冲压机为啥被形容成了公牛,不过,在小翻译面前老莫还是很严肃的,不管是去俱乐部跳舞,还是去白桦林野炊,都没有邀请忽小月参加,还煞有介事说工厂有纪律,不准与实习生过度接触。
但那天老莫笑眯眯邀请忽小月去家里过生日,她想也没想就去楼下商店买了一兜香梨去了。那是一片建在白桦林里的别墅群,一栋一栋桦木垒成的两层小楼,散落在密密的林荫之间,走近了会闻到一种淡淡的木香,层层叠叠的花草几乎把一家家小院淹没了。
老莫家门口一排红景天红得有点失真,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摸摸真假。
忽小月盯着门牌,这是一个仿照农舍的柴门,一排桦木条钉成的门板,宽大的缝隙可见院里人影憧憧。可她敲门无人应声,只好大声喊叫,老莫才开了门,示意门框上系着一根细麻绳,上边挂着一个古色的铜铃铛,轻轻一拉,铃声叮当。她蹑步走进去,蓦然惊呆了,一群白衣白裤的水兵呼啦一下,从桦木屋里拥出来,夸张地哈腰伸臂,围着她摆出了一副欢迎的姿势。
她怯怯地背手掩上院门,立刻爆发出一阵节奏齐整的掌声,噼噼噼,叭叭叭,手风琴响了,手鼓也随之敲起,又是那位高钩鼻水兵伸手邀请,那手掌一直伸到了她的下巴上。忽小月矜持着没有响应,微微抿嘴看看师傅。老莫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大家一知道就来了。忽小月这才想起今天的日子,其实她对生日实在模糊,也还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