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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10月11日
曹谷溪老汉
○ 常晓军
  去延安,一定要见见这个老汉。他爱文亦爱人。因文结缘,因人传奇,虽已耄耋,仍苦中作乐,用文学书写生命,用情感延续精神。去瞻仰宝塔山,去亲近延河水,也得一睹谷溪老汉才行。
  曹谷溪,土生土长的陕北人。初次去见,模样不甚清楚,听说生性热情,喜欢扶持朋友。“谷溪书馆”掩映在花草丛中,牌匾是诗人贺敬之题写,挂在单元楼旁,秋风点缀,颇有意趣。老人坐在一旁石凳上,安然祥和,蚊虫叮咬也不在乎,偶尔会挥赶,动作迟缓,率真可爱。
  曹老当年,应该是个风流人,今已八十有二,依然背头倜傥,银发闪烁,自然蓬松,柔顺有序,沧桑中有真挚,自然中是真诚。脸大有形,又戴着副黑框镜,和蔼中便嵌入了慈祥,内敛、宽容、贵气。头发在风中凌乱,而胖乎乎的国字脸令人暖心。见我们走近,他着急起身,斜放的拐杖随之动起,蜻蜓点水般晃动,而后又猛然定住。人说,婴儿时四条腿,老了三条腿,看来这“腿”很重要,这拐杖无疑是他的全部支撑。
  从延川到延安,曹老一直用文学之火照亮他人。譬如路遥,亦师亦友;譬如史铁生、陶正,情同手足。
  书馆在一楼,楼道窄长且暗,曹老蹒跚在前,边走边讲,不失风趣。门户虚掩,人还未进,书香已溢,随喜伸手拉门,又想搀扶老人,曹老半举拐杖,左右摆摆,意思是不用管他,看似晃晃悠悠,却脊背直挺,嘴里反复说着,“看我老汉,腿脚可灵便呢!”大家便笑,老汉不失童心,繁华凋零,不失豪肠。
  外面车马喧,室内小天地。满屋书香,清静自在,静能生慧,境生洒脱。在延安,谷溪老汉是文化地标,年轻时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后又在文坛书写过不少传奇。他含露不吐,笑而不语。有人拜访,盛情款待;有人求书求字画,快意不羁。不难想象,这样的书房,积聚的何止是历史,还有着回忆。人在变老,回忆就多起来,又会融入生活,变为日常,这也算是风景吧。厅中有长桌,上堆资料,大小成堆。旁有一本,写着四面八方姓名,墨迹或深或浅,字体或大或小,诗歌跃动一般,满是虔诚仰慕。即使有人迎合,对他而言,也是诗意快乐,是韵味情怀。别人写,他会看,也要讲,这是他的晚年生活,诗画一般,多了清雅柔弱,少了剑气如虹,颇为可爱。
  老汉爱诗,写诗,也琢磨诗歌理论,讲到诗歌写作的“陌生化写作”时,他顺口而出:
  三碗酿造的新谷米酒,
  我醉了,秋风也醉了,
  我跨上他的轻骑,
  他牵着我的衣袖,
  我们驰向深秋的旷野……
  他醉眼看秋,看世界。猜想他年轻时大概嗜酒,眼下只是醉眼矇眬地看秋兴叹!
  一首诗的生命,自然是诗人全部,谷溪老汉的诗,依然透着汹涌气势。
  讲解照片时,又是一番指点江山,时而用手,时而用拐杖指点,全凭着兴趣。四周挂满着镜框,玻璃闪闪烁烁,像军功章一般呈现着历史和荣耀,闪眼。感觉一张又一张老照片,就仿佛回到悠远的记忆之中,营务了一辈子叫“文学”的庄稼,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架架书,一件件展品,记录了太多往事,从年轻到衰老,从单纯到成熟,弥足珍贵,谁又不愿活在其中呢?
  书馆不大不小,又分成三五个展区,功能不同,错落有致。有人拜访,老汉饶有兴趣,讲柳青、路遥、陈忠实、贾平凹,讲阎安,讲陕西文学的发展史,讲中国文坛轶事,讲当年知青的故事……他的讲述,声情并茂,喜形于色,像极了贪玩的孩子,每到一处,都会动情留恋。或许人就是这样,熬过太多坎坷,才知人生重重苦难。半夏彼岸,似水流年,岁月一去不返,老汉以读书写作生活,始终饱含着对故土之爱,让念念成为相守,成为时空中的重逢。看完照片,重新坐定,他已没了拉话的力气,仿佛干了力气活,一股脑靠着椅子不动,稍喘粗气,就感觉先前似场梦。我上去,用手抚背,以缓老人劳累。历遍人间,老汉真的老了,用毅力撑着每一天,不禁要感叹,人生且行且珍惜。
  开书馆,依次乘电梯上十一楼,从精神世界到现实家园,判若两地,药物堆满餐桌,杂物占据各处,没了诗意从容,一地人间烟火。他迟缓坐下,顺手将拐杖挂在门旁,顾不得休息,打开书页就要签名。握笔时意气风发,拄拐了老眼昏花,生活如此残酷,终让老人改手书为钤印。印为我盖,老汉指点,折腾老半天,确实累了,估计晌午也没休息好,开始不住地咳嗽,喝水也不管用。保姆拿来甘草片,他不要吃,又止不住咳嗽,嘴里还说“干脆咳死好了”。保姆连哄带骗,“要听话,赶紧吃药,让药把话挡住。”保姆跟随数年,是懂他的,处处为他着想,后来还是孩子般顺从,把药吞下,又用吸管喝了几口水,这才不眼红鼻子酸地咳嗽了。知天外有天,求天下有我,这就是诗人的性格,执拗如“老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