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他吞吞吐吐把工人牺牲的消息电话透露给了北京,谁知成司令一听,腔调陡然变了:什么什么?咋可能呢?那卢可明下涵洞干吗去呀?忽大年说:他下去接灯泡。电话那头半天没吭声,忽大年喂喂了半天,成司令突然放声大骂:你他妈的混蛋呀!你是我的冤家呀!忽大年顿时愣住了,他还没见过司令这般发火,嗫嗫嚅嚅地说:已经安葬在秦岭的山坡上了……可电话那头静默了好久,咔嚓一下挂了,忽大年手握话筒怅然若失。
过了一天成司令打来电话,叫他把卢可明坟茔的照片寄过去。忽大年想不透,司令怎么对一个小电工这么上心,听说这小伙子进厂快一年了,以前在京城一家中专上学,毕业后想来看看西安碑林博物馆,竟千里迢迢跑进去转了一天,转身便钻进了长安厂,当了一名“吊儿郎当”的电工。小伙子似乎特有灵性,学啥像啥,把眼花缭乱的电路搞得门清,还会捏根铅笔素描,衣兜里总揣着小本子,动不动就瞅住谁划拉几笔,鼓捣得常有人拉他去给年迈的高堂画像,一落笔就引来声声赞叹,都说这个小卢就是一个画家坯子,听说已经准备下半年考美院了,真是可惜了。他陡然感觉此人可能有背景,当然不敢怠慢,亲自带着照相师傅爬上山坡,拍下坟前的石碑、坟边的柏木、坟后的槐花。但是照片寄走以后,成司令再也不接他的电话了。
忽大年因此心里烦躁,可黄老虎却不避锋芒跑来提醒:老首长,我说出了涵洞事故,是不是该给钱副市长作个汇报。忽大年没好气地说:你别再叫我首长了,现在我是书记,你是副书记,就差半格了。
但忽大年说完也觉得怎把这茬忘了,神秘的钱大人行踪飘忽,自从带领工作组到办公楼来过一次,就不停点地传来他的指示,却再见不到他闪面了。唉,地下工作出身,就是这个德行,干啥都是鬼鬼祟祟的。
于是,他咚咚咚走进熔铜厂房,工人们围在熔炉前,正给钢槽倾倒铜水,烤得人脸上红彤彤的,姓钱的不可能跑到又脏又热的地方来宣讲。他又转身进了压延车间,庞大的轧机轰隆轰隆碾过一块铜锭,几个来回碾成了指厚的铜板,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敢离岗去听姓钱的煽动。他又走进冲压车间,八百吨冲床咣当咣当震耳欲聋,谁还有兴趣声讨官僚呢?他又在机加车间逡巡片刻,几十台车床好生紧张,切口的,钻孔的,磨腰身的,操作工撒尿都得小跑,谁愿把宝贵的时间献给钱大人呢?
终于到了表面处理车间,忽大年脚步稍稍有点迟滞,万一碰见那个黑女人,会不会又窜出什么幺蛾子?可是,刚刚建成的酸洗槽边,没见工人吊装料筐,检验台前也不见人影晃动,工房里怎么好一片冷清?
忽大年满腹狐疑地走向车间调度室,远远看见有个蓝大褂从门里闪出来,定睛看去居然是黑妞儿,真是怕啥来啥,想躲已不可能,这个胶东女人一天到晚折腾啥呢?棉鞋我收了,棉背心我也拿了,可那不等于我愿意跟你黏糊。现在那可恶的红裹肚叫靳子抓个正着,好端端的家已被搅成一锅粥了,现在只能闷头听靳子分析恐怖后果了。那天他实在听不下去,只戗戗了一句:别把人想得跟你一样!靳子马上瞪大眼珠跳起来:咋跟我一样啦?你是说我追你了吧?告诉你,当年师部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多少人给我献殷勤呢,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个王八蛋!忽大年怒不可遏:你骂谁?靳子毫不示弱:我就骂你了,你敢打人咋的?不行,咱们明天到办公楼评评理去,明明上过人家床,还骗我没见过女人样,告诉你,女人脸蛋有差别,身子都一样!唉,这样的龙凤斗,隔三差五就会上演,几次他都想晚上躲在办公室不回去了,却又怕黑妞儿知道了趁机跑来纠缠。咳,这个黑妞儿,就是一个惹祸的导火索,现在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你……你忙啥呢?
俺那天看见你也下了涵洞,可把俺吓死了。
怕啥?我不下,让谁下呀?
俺到现在心还怦怦跳呢。
那天你也去抢险现场了?
俺就在你身后,死盯着你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