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精明过人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的王保长第一次急上了脸,两天下来,因急火攻心,嘴唇上长满黄豆大的泡,冰糖蜂蜜水喝了几老碗一点儿用都没有。就在书房沟的当家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时候,老秀才帖全儒竟然在王武的说服下来王家做王保长的工作,王大保长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一回他的小儿子。帖老秀才一年能离家挪几次窝?抛开他们帖、王两家的恩恩怨怨不说,就老秀才的学问和雪白的发须,他就不得不肃然起敬。在他和帖家孝几十年的明争暗斗中,帖老秀才始终保持一种超脱的态度,这是他三个王茂德都难以企及的。帖老秀才虽不是帖老元帅的正宗嫡系,但人家毕竟是从蒙古逶迤而来的老根子。王茂德没敢多想,亲自搀扶着老秀才躺在烟榻上,亲自给老秀才点上烟,才静下心来,全然没有往日狡黠机警的气息。看着老秀才烟瘾过得差不多了,王保长才打开话匣子。
“老先生,您刚才说是我那不争气的碎崽娃子把您请来的?”
王茂德明知故问着客套起来。
老秀才并没有正面回答王保长,抽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抿了两口茶清了清嗓子后,才满脸绽开了笑容。
“茂德,你可是遇了个好后人呀,勾头女子挺胸汉,我最看好的还是王武,我今天把话撂这儿,王武日后必成大器。”
帖老秀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捋了捋山羊胡子。
“茂德,该是你们王家的福分,别人想抢也抢不去,甭看你在这巴掌大的书房沟呼风唤雨,书房沟才是多大的地方,你把帖家孝比下去了吧,你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该进牢房还得进?你把罗玉成这么大的土匪都打败了吧,顶个什么?刘家春还不是照样把咱们上千年的龙脉根子龙泉寺给占了吗?你有本事惹人家一下?更甭说杨啸天、袁景珏了。茂德,在咱们西府地界上,你也算个人物,眼睛不要老盯着屁股蛋大的书房沟,你要看看书房沟外面的世界,想想你身后的麻达。王武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我算过,将星的命。茂德贤侄,孩子再有天赋,也得有人去度,我和你能度了吗?在小小的书房沟,你胳膊能伸多长;出了书房沟,你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使不上,就叫孩子自己去寻出路吧。”
老秀才说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望着王茂德。王保长第一次感觉到老秀才的慈祥,或是望子成龙的缘故,王保长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老先生,您是咱们书房沟最有学问的人了,您说的话我信,麻达的是这个瞎小子投的是共产党,叫我这个国民党的保长脸面往哪儿放?家里已经出了个不争气的芸儿,再叫王武去投共产党,袁景珏这个杀人不见血的瞎还不把我吃了?老先生,国共两党你甭看现在是一块儿吆喝着打日本,日本人跑了,两党还能心平气和地一块儿搅勺把吗?蒋委员长那是啥人?他能把咱们冯玉祥,还有那山西鬼儿阎锡山、东北王张学良都打得认祖归宗,就凭共产党在鸟都不拉屎的陕北能折腾出眉眼?”
王保长就是不改前辙,越说心里愈发没底。
“茂德,这党那党我不懂,关键是看谁顺民意,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能把雷天星那么大的老学究都拉了去,怕什么?王武能和人家雷校长比?就连李家堡的李龙三兄弟都一块儿跟着共产党跑,你怕什么?咱们书房沟里里外外你我知道的共产党就有七八个人,还不算暗地里没有暴露的。眼光得放长远一些,你能料定打败了日本鬼子,蒋光头指定坐天下?”
帖老秀才说到这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保长。书房沟的土皇帝王保长终于偃旗息鼓,蔫了下来,无语了。
王保长心里比谁都清楚共产党的能耐,他这次锒铛入狱,整个王家堡上下把不想的法子都想了,结果是他在大牢里没有受皮肉之苦,大烟照抽着,县城照壁背后的七星灶臊子面天天尽饱吃,天盛酒楼的带把肘子隔天送着,那是银圆的本事大,不是他本人的面子大。最终能叫他走出大牢的竟是他那把肺能气炸的死女子的功劳,这是他咋都没想到的。至今儿个,他都没有弄清楚自己那黄毛丫头是怎么把他捞出来的。女儿充其量算得上个共产党的毛毛兵,蚂蚁似的毛毛兵都有上天入地的能耐,单凭这一点他就领教了共产党的本领,他只是碍于面子,羞于给旁人说,怕别人耻笑。可真叫他那被窝猫似的小儿子去投共产党,他还是转不过弯儿,心潮汹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