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镰似的月亮把地面照得一片惨白。村口苞谷地边孤零零矗立着的那三间大瓦房窗口的灯光刚刚熄灭不久,就有一个黑影扒在了窗子外面:
“秀玲,把门打开,我有话跟你说。”一个刻意压低的嗓音。
“你谁呀?”窗里女人的声音。
“我栓柱!”
“噢,村长呀,您有啥事吗?”
“我能来敲门,肯定有事么。”
“这夜都深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把你个瓜女子,村上的鱼塘马上就要换承包人了。你说你家大民有那个意思,我才专门捡这没人的时候给你说这事。刚才别人请我喝的酒,我都没答应他。”
“关键俺掌柜的在外打工还没回来呢。”
“他要在家我还不来呢。”
“明天吧,叔!”
“如果你不开门,那承包鱼塘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那……?”
窗户的灯光亮了,门刚开了条缝隙,那黑影便推开门抢先一步踏进了门槛……
“大民,你忙啥呢?”
“我在工地上干活,垒墙呢。”
“把你个凉怂货,还垒墙呢。赶紧回来!你家狗把村长咬了。”
“啥?把村长咬了,啥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么。现在人家正在镇卫生院打狂犬疫苗和包扎呢。”
“俺家狗黑白都拴着,咋能把村长咬了?行,我这就打电话,问问俺媳妇秀玲到底咋回事。”
就在大民的耍小毛头给大民打电话的过程中,大民家的狗把村长咬了这件事,像风刮过一样,在景色如画的东岔岭一下子便家喻户晓了。
哦!忘了给您介绍了,东岔岭村就在秦岭脚下,过去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自然村落,自从环山公路通车以后,原本兔子不拉屎的东岔岭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早上马路边挤满了卖菜卖小吃的摊点,晚上还有篝火晚会,“摇火车”游戏。当然,人气最旺的还数村口大柳树旁的那家羊汤馆。大伙儿来到这里,喝羊汤,谝闲传,缓解一天的疲劳。最关键的是在这儿你能第一时间了解到村里发生的一切。就像狗把村长咬了这件事,才发生了多大会儿,一些睡醒的和没睡醒的脸就出现在了羊汤馆。这些人就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大民家的狗昨晚把村长咬了,这事都听说了吧?”不知是谁提了个头。
“这回㞎下咧,把村长咬了。看他大民咋给人家赔这荞麦种?”王老六吸溜口羊汤慢悠悠地就搭上了话。
“就是的,这狗也真不长眼。咬谁不行,偏要咬村长。你这不是厕所里点灯——找屎(死)么。”眼角老有一堆眼屎挡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二驴子,不喝羊汤,还爱凑个热闹。他捏了一把鼻涕,顺手擦到坐在他前边那人的衣服上,附和着说。
“快一边去!就没神得很。没看见大伙在这喝汤?再说那个脏字就出去。”被人称作“羊汤西施”的老板娘翠翠扭着屁股对着二驴子喊道。二驴子不敢吭声,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大民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来。先给人家把病看了,多说好话,说不定村长还会原谅他呢。”窝窝嘴勤奋爷说。
“大民 犟怂,平时跟村长就不卯。如今摊上这事,还真不好办!”巧嘴凤丽嫂子撇着个嘴。
“听说征地款那事就是大民告的。”二驴子说。
“你 咋就长很!再胡说小心打嘴。”凤丽嫂子说。
二驴子虽然不敢再吭声,但那双贼眼睛却滴溜溜转地瞅向“羊汤西施”的尻子。他把嘴凑到王老六耳根,悄声说:
“你老板娘穿的那是啥嘛,裙子的衩都开到大腿根了,也不怕走光。”
王老六笑骂道:“你懂个毬,她不走光,店里这些喝羊汤的男人早就走光了。”二驴子笑得“噗嗤噗嗤”,眼泪和鼻腔里的产品顺着天然沟壑一股脑流了下来。
“对着呢!对着呢!”
二驴子用胳膊肘不停地擦着鼻涕。看别人拿眼睛轻蔑地瞅识自己,遂不好意思地用手在后脖子来回搓着,竟也搓出酸枣般大小的一坨垢痂来……
大民回来了。他不但没去给村长道歉,好像谁把他馍掰着吃了,还气哄哄地说:
“咬了活该,咋没咬死呢!”
你看看,这说的还算是人话吗?
羊汤馆的消息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承包砂石厂的三棒子用摩托把村长从镇卫生院驮回来了。”
“大民和她媳妇被叫到派出所去了。”
“听说县上和镇上的好多领导都去看望村长了。”
“为啥人家说别把村长不当干部,看到了吧,人家跟上面通着呢。”
一星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村长家门口。连警察都来看望村长了。村人在心底佩服村长的同时,也替大民和他媳妇担心。
与此同时,在村子的不同方向,许多双眼睛都瞅向村长的家门口……
“快看,村长送客人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可怜的村长,把自己收拾得像个“王连举”,胳膊在胸前吊拉着。肯定被咬得不轻,送客人还要让俩警察搀扶着。
咦!不对呀,村长怎么被俩警察像拎小鸡似的提溜到了警车里。而且……而且他的俩手合拢着,在上车的一瞬间,还有金属光闪了一下。
一阵风刮了过来,将地面上的枯枝烂叶全都刮走了,村道旁那如同贪官刮过的地皮却仍顽强地泛着一抹绿色。这下,羊汤馆里又得议论好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