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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30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54)
○ 李巨怀
  第十六章
  王茂德在经历了五个多月的牢狱之灾后,在冬至前一天才踉踉跄跄着走出了龙中县的大牢。四进宫的王茂德在大牢里虽说有山堆似的银子侍奉着,但在隆冬寒日下,脸色却烧纸似的蜡黄,一副活脱脱的大烟鬼样儿。姜财儿和两名保丁兴冲冲地赶着金丝绒马车,盯着像被打断脊梁骨的癞皮狗样子的大掌柜,仿佛被点了穴似的惊呆了。虽然他们已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有料到他们心目中铜浇铁铸般的老爷竟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要不是乔大疤子一伙人的谄媚讨好声,三个人真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
  县牢大大小小的狱卒都手抱肩扛帮王保长搬着随身用品,蹲了快半年的王保长可是他们这一段时间的衣食父母,哪个人能少了王保长暗递的份子钱?虽说王保长在大牢里住的是单间,每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着,但毕竟只是七八平方米的天地。王茂德可是驰骋西府的风云人物,那种巨龙搁浅的滋味,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在乔大疤子和姜财儿的左搀右扶中,王保长头也不回地坐在了他分别了近半年的狗皮坐垫上,姜财儿刚放下帘子,就见金丝绒马车的小窗帘被王保长揭开了,随着“呸”的一声,王保长的一口老痰不偏不倚正中大牢门边青石狮子的眼睛。刚还想再客套几句的乔大疤子,脸即刻涨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股莫名的怒火“嗖”地一下从五脏六腑中蹿上脑门,猴子屁股似的猪肝脸转眼间拧成了麻绳。
  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王茂德,这次平安无事地出狱竟然是沾了在他眼里不争气的女儿王芸的光,这使整个书房沟头头脑脑包括王茂德本人都惊得瞠目结舌。那个一心为情死不悔改刻意挣脱王茂德手心的倔女子的通天本领,一下子成了书房沟的头号新闻。
  袁县长在王保长离监的前天下午去大牢专程看望了王茂德。平时钢条撬都撬不开的嘴巴,却是满脸的微笑满口的“误会”,一句“王保长您养育了个好女儿好女婿,是他们在省城给您求的情”,王茂德才知晓,和他命中相克的女儿办到了她那有着三千六百六十只手眼的三爷王绅都办不成的事情。这是精明强干了一辈子的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看来,帖家孝还真育了个好后人。想到这里,躺在新棉花铺就的三层褥子的上房炕上,书房沟的土皇上没有一丝的睡意,出门才几年,两个碎崽娃子凭啥攒下这九天揽月的本事?书房沟及方圆村子几千号人呈的万民状,一人高一指头戳不倒的银圆堆,竟然没有两个屁孩的胳膊长。陷入沉沉思考和迷茫之中的王大保长辟谷参禅般苦苦默思了一个多月,前来看望他的书房沟大大小小的人面前的老夫子们,一个个都被姜财儿和颜悦色地拒之门外,整个书房沟都被王保长的怪异行为搞蒙了。莫非是咱们的大掌柜在号子里被整出了什么大毛病?各种流言蜚语在街里坊间野草般疯长起来,但王家黑森森的大门铁板一块似的掩得严严实实,连两次登门拜访的大老鸦贾乡长都没有跨进王家大门一步。这也叫杨啸天和刘家春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狼狈为奸的两个人原本商量好了一同去看望王保长,落个顺水人情,顺便解释一下扶轮铁路中学的事情,谁知王大保长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们只好从长计议。看来得再做一些扎篱笆的事情,以防王保长这只困顿许久的恶狼反扑。走州过府阅人无数的刘大校长也不由得被王保长深居简出伺机而动,阴森得像暗礁般的韬光养晦所折服。“不得了,不得了,这龙兴之地真有大才哟。”他内心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喟。
  自诩过五关斩六将从未挂过免战牌的王保长的的确确陷入了一种凤凰涅槃式的思索之中,那是一种职业赌徒不幸失手后倾囊而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在他因雷天星的共党一案身陷牢狱的半年里,书房沟龙尾乡发生的一些事情不仅叫他束手无策,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更主要的是他从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他平生闻所未闻的。一个人身陷图圄,反而平添了几分深刻思考事情原委的深度。国民党怎么一下子从富庶天下的东南甲天下退居到了这食不果腹的鸡肋之地?共产党有什么能耐叫他身边的老老少少都沉入一种着魔似的疯狂之中?他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势力怎么就斗不过杨啸天、刘校长、袁县长这些强盗之流?戳着血印的万民折、土堆似的银圆都撼不动的关口,竟然能叫两个黄毛未褪的小孩子翻了案?更叫人难以捉摸的是和他在龙尾乡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的大老鸦怎么也会具押投保?还有那……半年不就是一料庄稼的时间,怎么能发生这么多翻天覆地彻底颠覆他传统思维的事情?这个曾经铁桶似的书房沟,还是他一个人咳嗽一声抖三抖的地方吗?他必须在错综复杂的蛛网似的纠葛中找到一个平衡点,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的日子,在暗流汹涌的书房沟还能维持几天呢?叫花子还有根打狗棍呢,他手中的那根陪伴他稳稳当当走了几十年的棍子看似明亮透彻,但明显已老态龙钟,活像一截朽木。
  书房沟这个帖老元帅的百年之地,还是风水宝地吗?老帖家那么大的堡子,转眼间变成了一抔黄土,曾经人欢马叫的殷实家业叫帖家孝还能踢踏几天?他们老王家数星星伴月亮看护了几百年的帖老元帅的坟墓,眼睁睁都叫人掘了,他们老王家一代代修起来的福分,到他手里真的到了顶点吗?非常时期必须应以非常之法,尤其是在这兵祸相连、天下滔滔的大难之时,响鼓必得用重槌敲,否则,他们老王家才鼎盛了几天的盛世肯定会重蹈老帖家的败家之路。真有那么一天,走到像老帖家山穷水尽风烛残年的地步,没有一二百年几代人的再次蛰伏,能翻起身吗?王家堡的先人若因他蒙羞,子孙因他凋零,那他将是王家堡的罪魁祸首,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去见他那为了王家身首异处的祖父?想到这里,一直刚愎自用的王保长由不得自己竟然有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书房沟的沟里沟外、角角落落,隐藏着多少虎狼尖牙利爪,正蠢蠢欲动,使足劲儿磨着杀人不见血的快刀,他能依然故我、我行我素、无动于衷吗?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已全然没有青少年时的壮志、壮年时的雄心,更多的是眼观四方、统筹八面、稳坐钓鱼台,争取把书房沟的头把交椅安安稳稳地交到王家后生的手里。王保长的脑海一涌现交班传位的念头,眼睛即刻湿润了,一种独钓寒江雪难以名状的悲愤瞬间涌上心头。他那两儿一女的三个后代,哪个能有此雄才、担当重任呢?王文不文,王武不武,那是满沟男女老少皆知的事实,靠谱吗?王芸再能,再有天大的本事,毕竟早晚是外姓之人,嫁出的女泼出的水,更不靠谱。看来只好在他那已年满十六正值花未全开月未圆的一双他很不满意的儿子身上寄予期望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