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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11日
黎 明
○ 田永刚
  五月的夜仍然是凉的,不是如水的凉,而是无风无语的静默之冷。匆匆赶回老家送别外婆,待后半夜打牌的亲邻收手归去,守夜的人便只剩下了我一个。撂下手机后的夜晚时间是按分秒走的,漫长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坐在那里,一会儿想到了雨季,想到了泥泞的上学路种地路探亲路,一会儿想到了吃饭,想到诸如辣酱、咸菜、油泼辣子等等陪伴我们整个孩提和青葱岁月的拌饭神物。半个小时上一炷香,之后便持续发呆,如此复回良久,忽然想起星空,看看手表,天应该就快要亮了,便悄悄出门。
  临近五点,黎明前的星空已然没有多少光亮了,水泥街道走上去多了些嗞嗞的摩擦声,加上偶尔间传来几声狗吠,空旷与寂静竟让人觉得世界分外遥远。朦胧晦暗的星光洒下来,影影绰绰的树影屋影随人晃动,隔世孑然的疏离感笼罩自身,清冷、孤单,一种失去长辈庇护的孩子式悲苦自然涌上心头,泪不觉就流了出来。
  连续几年,从奶奶到母亲,再到干爸干妈,之后的外爷外婆,他们相继离世,一个隐藏的我就逐渐裸露出来。不曾经历的、不需直接承受的开始纷至沓来,那些不能删减过滤的事物,会让人感觉到这漫长又漫长的黑夜啊,可能永远不会有饱满活泼的黎明出现了。虽然天仍会亮,就像此刻,一道白线在天边隐约出现,两边蔓延出淡淡的红色,像往常的晴日里的黎明一样,但只有观望的自己知道,“苟日新”的背后是被别离和它内置的悲苦浸透、揉搓后的褶皱感和窒息感。总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所谓的成长,可能就是失去后的回望与解构,所以哪怕是六十岁七十岁,我们也还在成熟的路上。
  我们总喜欢在划定的圈子里徜徉,它有可以驾驭的娴熟和惰性,但现实多于虚构的想象和约定,它并不受制于时间空间,更不因人而异。所以人来人往,我们无法留下自己最珍重的一部分,我们不得不在退却后尽力维持着不沦陷的底线。哪怕捧着一颗千疮百孔之心,也能在断舍离中自我营造出充满安慰幻象的假象,让所有的不舍、坚持和爱都可以在偏离中一点点地自我矫正。哪怕日后生活里只有屈从、习惯,那被反复割裂的疤痕,也可以以新掩旧,并将苦痛限定在情感和理性割据的范围之间。
  更多时候,我们期盼着这些刺痛的、切割后的情感,还有余力给予我们新的希望。也就像此刻,我看着黎明的到来,想着另一个黎明。
  那个黎明是隔窗的更是隔世的,是去世的母亲的和我独有的。那些回首的岁月里,她每天早上叫我起床去学校,时不时会讲讲东家长西家短,重点讲讲那些虚构的同龄人的励志故事,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含混地回应,却总是想着糊了白纸的窗子透射出的黎明不够敞亮。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考上大学走出农村才是一个农家学子未来的黎明,尽管这个黎明含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们的成功,就是不再种地,不再拉板车,不用顿顿咸菜就馍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能吃上山珍海味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是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时候,黎明是具象的,是能看见和感受到的。而在这样一个守夜的时段里,我又一次想到关于黎明的话题,忽然有一种宿命般的仪式感。尽管它不合时宜,不属于某些特别的纪念日,但这些思绪,这些思绪里给我温暖、关怀和爱的人,都让我们有一种承接岁月的仪式感。我们都知道的,有时候人需要用这些强调细节的仪式,或直白、或隐秘地以一种强化的姿态告诉、提醒并要求我们,记住这些刻意而特殊的时刻,因为在这些仪式里,我们营造的不仅仅是氛围,还有情结与期待,它隐藏着我们情感的斑痕和故事,也让生命充满色彩和波澜。
  天空越来越亮,这一夜即将翻过,清晨的声音逐渐清脆起来,我也开始往回踱步。突然又想起为什么有“黎明”这样一个词汇出现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最早用出这样一个词汇的人,究竟想要表达怎样的心境?今天汉语中的“黎明”,其阐释的“天将明未明,快要天亮的时候”和“光明或者胜利”的喻指,就真的只是它本初的全部含义吗?
  或者是吧!千百年来,我们都用黎明来指代希望的曙光,多少个漆黑又漆黑的夜晚,心中有这样一个词汇和这样一个场景,像一道光,从黑暗的最边缘,带给你笑容和坚韧,让人生的涅槃和岁月的轮回归于一体,“生活如此美好”,以至于守得云开见得辽阔,以至于让见证过黎明的人,都不再心生彷徨。进而地,让多少个相似的场景,让多少思绪翩跹的时刻,都停留在这惹人的情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