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秦岭脚下,每天看着山上的景、呼吸着秦岭山上吹来的风,在山上流下来的河水旁散步,便生出了初探秦岭山的念头。于是便给朋友老J说了想法。老J在山下住了三十多年,和众多住在山下的人不同,三十多年来,他跑遍了附近山上的沟沟坎坎、山梁山峁。他放弃了去长安城工作的机会,大半生扎根秦岭脚下。他是个极自律的人,原来他一天抽三包烟,现在愣是一根也不抽了,但每日上山的瘾却一直戒不了。
老J听完我的想法,说探山要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先探浅山,再探深山。根据我的身体状况,他制订出了探山一日游:安观寺——老虎沟——佛主山,来回四五个小时,既轻松惬意,身体也吃得消。安观寺居于安岭,我明白,他规划的路线是先岭后谷,最后是山。确实是从易而难,一步一个台阶。
金秋十月的一天,吃过早饭,我和老J出发了。这个山沟,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十余年,和老J在同一个车间,后来我去了长安城,他舍不得山上的风、山上的景,一直在这里工作到退休。现在六十多岁了,身形依然和年轻时一般矫健。
依着老J的步子,在满眼绿色中,听着满耳的鸟叫声,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登到了岭上。岭上有一村一庙,村曰安岭,庙为安观寺。我站在安观寺后面的山梁上,回头看着脚下的山村和眼前的庙宇。老J看着我湿透的前胸后背,笑了:不像一个从山里出去的人。我说,爬到这儿,还没掉队,已经可以了。老J又笑了,平时上到这儿,半个小时都用不了。我看了他一眼,他的额头上竟连一滴汗迹也没有。看来,我所谓的升华,在老J眼里连日常也算不上。我便把目光移到安观寺上,这座庙宇是从佛主山上搬迁下来的,它始建于东汉桓帝期间,南依秦岭,北望渭水,东南靠佛主山、老虎山、玉泉山。远古的神秘,历史的烟尘,都合掌在了住持心安法师的一声阿弥陀佛中。往持年龄不大,但头顶上十二个戒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像山中的一股风,悠乎来,飘然去,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
我们回头仰望秦岭,只见层峦叠翠,山势峻奇。每一个树杈上都挂满了故事。故事里有山里的景、山里的风、山里的动物,更有山里的人。我脑子中想了想远去的住持,还有身边的老J。
老虎沟居于山谷中,是我们到达的第二个目标地。老虎沟只是一个传说,传说只代表着过去,呈现给现在的是一只色彩斑斓、威猛异常的卧虎塑像。这里山势已经很陡峭,树木葱郁,确实是个出老虎的地方。现在,人来了,老虎没了,人和动物本不应该是天敌的。心安住持说,有形的老虎去了,无形的老虎一直还在。老J说,老虎要在,我们敢来吗?我动了动嘴,竟无语反驳。也许人和自然,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难以和谐。
休息片刻,老J带上了通往佛主山的山路。这才是真正的山路,说是羊道也一点不为过。路两旁杂草高耸,脚下只有一条宽不过尺踩踏出来的路迹。坡度都在四十多度,好多处超过了六十度。走在这样的路上,每一步都是艰难的。我已经无心赏景了,尽管旁边风景如画。人在画中行,步步重千钧。脚困腿酸,头也没有闲着。从头顶滚落的汗水糊了眼睛,呼吸的气息完全压住了沉重的脚步声。走不了十步,就得停下来喘息一番。在前面带路的老J走几步便回头看着我笑。我在笑声中怀疑他的腿不是肉长的。如果没有人带,我肯定是会打退堂鼓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喘喘再走,终于把旁边的山头踩在了脚下。来到了一个山脊上,山脊上安卧着几间破旧的房屋,老J说,这就是佛主山了。
由于上山之前查过资料,我对这个山脊、这几间挂满蜘蛛网的房屋肃然起敬:这就是远古时期妙乐国城,燃灯佛、轩辕黄帝出生地,这就是建于东汉桓帝年间安观寺的原址,明末清初鼎盛时期,寺院僧尼500余人,庙产千间,土地千亩,香火旺盛,声名之大,远扬西岐诸县。后来由于李自成兵败后躲藏于此,被清军焚之一炬。
站在这个长满了神说、溢满了故事的古迹上纵目远眺,众山以及附于山体上的草木都在脚下,只有偶然飞来的一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头顶恣意穿行,不厌其烦地把已经淡忘的往事告诉同样在山上穿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