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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07日
窑院趣事
○ 耿明
  天太热时,我宁愿钻进窑里不出门。
  我妈说,我是在窑里落地的。没有呱呱声,只有剪子铰断脐带的脆响。
  黄土地上,窑洞以渭北最为有名。渭北又以咸阳“北五县”为冠。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在先秦叫做豳地的地域,星星一样布满窑洞。
  少年时期的夏天,因了凉爽的窑,多了几分浪漫。
  爷爷熬好罐罐茶,放点冰糖进去。喝一口,甘醇甜爽,舒坦得很。故事就开始了。讲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讲过《范进中举》,讲过魏征梦斩龙王。这类故事听多了也就腻了。他还讲过罐罐茶的来历,说这茶是古羌遗风,多流行于甘肃天水一带。他朋友天水爷就是从上边逃难过来的。罐罐茶喝法也是跟天水爷学的。有一回,他心情好,把我叫到他睡的窑里。于是,烟熏火燎中,喝着茶,吃着烤馍,他给我讲了家族的历史。民国十八年,曾祖母带着他从武功县逃难至槐山脚下。经过几代繁衍,遂有了我们这一大家子。逃荒路上的细节,听来很是悲怆,他却没有悲伤,反而把这些事当成了人生财富。
  窑很深,越往里越凉快,唯一缺点是蚊子蝇子多。那时候,村里人几乎都用“火药”来对付蚊蝇。火药以白蒿或艾草为原料,编制而成,状似发辫,晒干后燃之可用以驱蚊。白烟袅袅,香味扑鼻,蚊子跑了,睡眠好了。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在我幼年记忆里,家里离不开草药。拔白蒿,挖柴胡,掘蒲公英,逮蝎子。运气好的话,还能拾到长虫壳。遍地中药,勤工俭学也好,换钱贴补学费也罢,都给人留下了苦涩又温暖的回忆。记得有一年夏天,我牙疼得半边脸都肿了,我婆用捣烂的野萝卜给我消肿。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它学名叫商陆。
  白天捉蝴蝶抓知了,有趣极了。我最喜欢去沟边祖母的园子。园子里到处是树是花草。白蝴蝶黄蝴蝶黑蝴蝶,飞啊飞,和各种花儿谈着恋爱。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蝴蝶也一样,很容易就进了我的麦乳精罐子。盖子上钻几个透气孔,里面放一支枣花,蝴蝶就正式入住了。幽禁生灵不是啥人道之举,可是儿时的我们却都有这邪恶的趣味。蝴蝶刚开始还在欢实地扑棱,过上一天就蔫了,静静的,一动不动,我一般会放掉这几只,再重新“招租”新房客。
  知了和蝴蝶不同,它喜欢高处,所以不太好抓。太阳最毒的时候,它叫得最起劲。居高处,知了,知了,知——此时要想抓它,除非你飞到树上,并且拥有螳螂的身手,否则,还没接近,它就哗地飞走了。但我们这些土里长出的乡野小子天然具备智慧。晚上或者雨后,抓知了几乎没啥难度。白天隐身树上,卖力地进行着声乐练习,天一黑,它就老实地趴下了。手电筒一照,低处的直接捉,高处的得爬树。知了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动弹,从容地像赴死的战士。雨后,更是好抓。它刚刚脱壳,正沿着树干往上爬。这时可以放心去捉,不用担心飞走。
  那时一到晚上,村里一片漆黑。没有电灯,煤油灯也舍不得点。大人们坐在地坑院子里,摇扇纳凉看星星。我和小伙伴们则去园子里捉萤火虫。草丛里飞舞着诱人的光团。大家跳着笑着欢呼着,充分享受这乡村夏夜的美妙。在那物质匮乏的年月,追逐萤火虫是无比惬意的事情。海德格尔抄写荷尔德林诗句:“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其恰可表述当时的朦胧感觉。
  提起吃食,冰镇西瓜和凉鱼儿最抚凡人心。窑院西边坡下有口井,夏天最热的时候,饭前打一桶凉水,把西瓜浸到里面。吃罢母亲漏的凉鱼儿,西瓜温度刚刚好。咬一口,冰爽瘆牙,从头到脚都是凉的。现在我还经常念叨井水西瓜,可惜那口水井早已经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