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米花儿糖、细细银白的针、屡屡五彩的线来!”听这么一声吆喝,我们便坐不住,各自从自家炕头上滋溜滋溜蹿到地下,蹬上足有二斤半重的大棉窝窝跑到街上。
“回去到你家的墙角角、柜底下,找了那穿不成的破凉鞋、戴不成的烂帽子来换;筒蛋子铁疙瘩也收,快去取呀,来迟可就完啦……”再听挑着货郎担儿走街串巷的老爷爷有腔有调的一阵喊,刚刚跑到街上的我们又都分头回家去找。
不一会儿,鞋子帽子、废铜烂铁,连长命锁也有人拿出来了。换到手的米花糖有人已经吃完,有的已有多半个吞下肚子了,却有母亲或哥哥姐姐从后面撵出来。
“小辉,你这个鬼,我的鞋还好好儿的,你竟敢拿出来换糖吃!”
“小雪,还我的帽子,明天上学我还要戴!”
大人们是撵出来了,可是甜甜的米花儿糖已经落肚,他们也没了办法,卖糖货郎担儿老汉便让他们用钱买些他顺手捎来的针头线脑一类东西,还了鞋帽算是完事。
现在回想小时候拿鞋子帽子跟货郎担儿老汉换米花糖吃的事儿,我不想说有多么滑稽、多么得不偿失,我只感觉当时那么一颗加了糖精的爆米花儿团成的小孩拳头大的米花儿糖,是那么香脆可口,能咬上一口,简直就是要甜透了心窝窝的一回享受、一个童年时候唯一能感能知的实在的梦呢,特别是那种米粒儿上还加了色素爆成的颜色金黄的米花儿糖,如果把它放大数倍,再想法儿使它从内部发出来光亮,吊在一个有水磨石地板的大厅当中,简直就是舞厅里面圆球形的彩灯。彩灯在旋转自身的同时,随了音乐的节拍放出各色光芒,创造出一个个富丽堂皇的人间仙境;然而那个偷了哥哥姐姐的鞋帽换米花糖的小男孩儿,那个咬一口米花糖便是对美好的梦境有了一回现实的感知的我呢?我咬了米花糖吃时的甜蜜口感里,又曾寄托了童年里多少天真的梦想?
当我搂着舞伴的腰肢,随着她的舞步翩翩起舞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流下泪来。是看着头顶旋转的彩灯想起了我童年的忍饥挨饿,想起我青年时代的辉煌梦想了吗?我不知道自己当年吃着米花糖时的梦里、握着笔杆儿坐在一个个考场时做的梦里,梦里的未来是不是现在的现实,梦里的她是不是我怀中的她。而我,到这个年龄阶段就要现实得不能再现实了吗?妻子、儿子、老人、家庭;丈夫、父亲、儿子、女婿;责任感、拼命捞钱;一天又一天在工作里泡着、回家以后在锅碗瓢盆前涮着、舀着、端着、站着,到了晚上再逃到激光和音乐中昏乎乎迷瞪瞪在酒瓶子前,喜笑颜开地把杯子端着,我不知道真正的我跑到哪里去了。在上司的训斥声中熬到下班,回家又得忍受老婆的啰啰唆唆,逃出了家的围城,再听着舞池、酒吧、卡厅当中猫儿叫狗儿咬一类爱呀不爱的歌子,我真是难得能有一刻的清静,我的心难以为我跳动,哪怕是一分钟。
那么我到哪里去了呢?是回到那个遥远而又偏僻的小山村去了吗?还有那个货郎担儿,那位走街串巷的老爷爷呢?如今都去了哪里?
“甜甜米花儿糖、细细银白的线,屡屡五彩的针来!”货郎担儿老爷爷那一声苍老而又健壮的叫啊,穿越三十多年的时空,至今在我的心里共鸣、回响……